周清禾刚翻开物理练习册，口袋里那只顾言薇“赏赐”的、最廉价的旧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她迅速接通，将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压低声音：“小姐？”
电话那头传来顾言薇明显不耐烦、带着颐指气使的声线，背景是隐约流畅的钢琴练习曲：“周清禾！你躲哪里偷懒去了？我的钢琴课马上开始了，缺个打杂的！立刻给我滚到A3琴房来！”
周清禾声音平静无波：“小姐，琴房区需要人脸识别和课程权限，我没有报钢琴课，进不去。”
“呵，” 顾言薇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那点破学费？几万块的东西也值得你拿出来说？行了行了，我给你交上，别废话，五分钟内我要看到你站在琴房门口端茶倒水！耽误了我上课你担待不起！”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周清禾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几万块？
对她而言是天文数字的“破学费”，在顾言薇口中轻飘飘得如同几块钱。
讽刺的是，这“施舍”来的权限，竟成了她在这所顶级学府里，除了应试科目外，唯一能踏入的、真正属于“上流阶层”的“课堂”，即使她的身份，是卑微的茶水侍应。
她默默收拾好书本，走向那片她从未被允许靠近的、弥漫着艺术气息的区域。
一排排独立的顶级琴房门紧闭，里面流淌出或生涩或娴熟、但都价值不菲的练习声。
在A3琴房门口，她刚站定，权限果然开通了。沉重的隔音门无声滑开，里面是顾言薇穿着黑色小礼裙，正对着镜子调整姿态，旁边站着穿着考究的钢琴教师。
周清禾的存在，像一幅名画上突然沾上的一点污渍。
“愣着干什么？去倒水，温度要刚好入口，别太烫也别凉了，还有，把谱架再调一下。” 顾言薇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语气如同驱使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
周清禾熟练地走向角落的饮水台，拿出顾言薇专用的保温杯，专注地调试水温。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将水杯放在顾言薇触手可及的矮几上时——琴房的门再次无声滑开。
门口出现的身影，让顾言薇瞬间忘记了挑剔水温。她从琴凳上站起身，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甜美笑容，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沈亦辰？天啊，你也报了钢琴课吗？好巧呀！你也在这间琴房？”
来人正是沈亦辰。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他手里随意拿着几份新印的谱子，目光淡淡扫过琴房内部。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在顾言薇精心展现的笑容上停留，反而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掠过她身边那个正弯腰放下水杯的、穿着旧校服的身影。
周清禾在沈亦辰目光扫过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短暂停留，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纯粹的观察意味，没有顾言薇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却让她同样感到无所适从。
她迅速垂下眼帘，将水杯稳稳放好，退后一步，将自己缩进琴房角落更深的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
沈亦辰的目光只在周清禾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快得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环境。
随即，他看向顾言薇，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嗯，报了一节。”
他甚至没有解释为何早己获得国际金奖还要来上课。
“啊！那太好了！我们可以…” 顾言薇的话还没说完，沈亦辰己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首走向琴房区深处，属于他的独立琴房。
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顾言薇未尽的热情和她精心准备的搭讪，都隔绝在了门外。
顾言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挂不住，她转头，正好看到角落里如同背景板般站着的周清禾。
刚才沈亦辰那短暂的一瞥，此刻在顾言薇心里被无限放大。
“看什么看！” 顾言薇无处发泄的恼火瞬间找到了出口，她压低声音，带着尖锐的迁怒，“水倒好了就滚出去！站在这里碍眼！去外面候着！没叫你不许进来！”
周清禾沉默地点头，迅速退出了这间弥漫着顾言薇香水味的琴房。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重新响起的、带着明显浮躁情绪的琴声。
她靠在冰凉的走廊墙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A3琴房里传出的琴音磕磕绊绊，而更深处，属于沈亦辰的顶级琴房里，传出了一首悠扬的坂本龙一的《opus》，周清禾忍不住驻足多听了一会儿。
这堂由顾言薇“施舍”而来的“上流课堂”，留给她的，只有门外冰冷的墙壁，和一份需要随时待命的“端茶倒水”的工作单。
钢琴课？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另一个更精致的场所，继续扮演那个沉默的影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高岭之花的暗恋日记最后一缕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穿过琴房区高大的落地窗，各个琴房的门陆续打开，衣着光鲜的学生们谈笑着涌出。
顾言薇是最后一批出来的。她脸上带着练习后的微红，心情似乎不错，当然，这种“不错”从来不会施舍给角落里的影子。
她一眼就瞥见了安静候在走廊阴影里的周清禾。
“行了，这里没你事了。” 顾言薇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打发下人般的随意，她甚至没有正眼看周清禾，一边低头摆弄着手机，一边轻飘飘地甩下一句，“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车坐不下了。”
她身旁簇拥着几个同样刚下课的女孩，闻言都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
周清禾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早己料到，顾家那辆舒适的保姆车，从来就不是为她准备的。她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然后默默退开，看着顾言薇和她的朋友们如同一群骄傲的孔雀，在夕阳余晖中走向停在校门口等候的车队。
顾家别墅在偏远的市郊富人区，公交只能抵达山脚下。这意味着，她需要先挤一个多小时拥挤的公交车，然后再独自步行近一个小时，才能回到那个不属于她的、位于阁楼的“家”。暮色渐沉，晚风带着凉意。
她紧了紧单薄的旧校服外套，正准备转身走向通往公交站的长路，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周清禾。”
这个声音，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缓缓转过身，果然看到沈亦辰推着他那辆线条流畅的专业级山地车，站在几步开外。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也落在他身旁那辆只有一个座位的车上。
沈亦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送你。”
周围几个还没完全散去的、衣着同样不凡的学生，目光“唰”地一下聚焦过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沈亦辰？那个对谁都疏离淡漠、高不可攀的沈亦辰，主动提出送一个女生？
而且，还是那个穿着旧校服、刚刚被顾言薇当众甩下的、格格不入的周清禾？
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打在周清禾身上，有难以置信，有看好戏的兴奋，更有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妒忌。
周清禾只觉得那些目光刺得她皮肤生疼。
她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和沈亦辰产生任何形式的交流，哪怕是最普通的善意提议，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麻烦，顾言薇刚才那冰冷的眼神还在她脑中回响，周围这些探究的目光更是无声的警告。
沈亦辰似乎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那辆只有一个座位的山地车。
他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自己这个提议的“硬件缺陷”感到了一丝困扰。
他很快补充道：“车停在学校停车场。我让司机开过来。”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清禾己经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看他，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在沈亦辰说出“让司机开过来”之前，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周清禾己经转过身，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几乎是逃也似的，沿着林荫道大步向远处走去，带着急于划清界限的迫切。
沈亦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那句“等等”甚至没来得及出口，他推着山地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快速地消失在通往校门的主路尽头，融入放学的人潮中。
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被彻底无视的茫然。
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她…她居然走了？”
“沈亦辰主动送她，她还不领情？”
“装什么清高啊！”
“啧，欲擒故纵？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顾言薇要是知道了…”
沈亦辰对那些议论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周清禾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他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困惑。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转身前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惧的排斥。
那种排斥，不是针对他这个人，而是针对和他这个“天之骄子”产生任何形式的联系所带来的、无法预知的麻烦。
她逃走了。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他难得的、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善意。
沈亦辰沉默地站在原地，第一次，他主动递出的橄榄枝，被人如此干脆利落地、带着惶恐地扔在了地上。
他看着自己那辆孤零零的山地车，又看了看远处车流涌动的校门方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和那个叫周清禾的女孩之间，横亘着的，似乎不仅仅是那辆只有一个座位的山地车那么简单。
那是一种更深、更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推着车，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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