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桌上的吐司被烤得焦黄，苏晓冉用黄油刀在上面涂了厚厚一层草莓酱，视线却时不时瞟向对面的顾晏辰。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脖颈线条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苏晓冉盯着那截毛衣领口，心里的疑问像面包屑似的越积越多。
“那个……” 她终于没忍住，用面包屑在盘子里画着圈，“我上次放你书房的围巾，你扔哪儿了？”
顾晏辰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瓷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他抬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问这个干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织围巾，” 苏晓冉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委屈的嘟囔，“针脚是歪了点，颜色也普通，可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能首接扔了啊……”
她低头戳着吐司，没看到顾晏辰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昨晚还在衣柜前站了半小时，指尖抚过围巾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像在破译某种密码。那些不均匀的线团里藏着的认真，比他所有定制西装都要滚烫。
“没扔。” 顾晏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视线飘向窗外修剪整齐的冬青，“放起来了。”
苏晓冉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星星：“真的？放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轻响，起身时带起的风里，似乎有毛线的暖香。
看着他逃也似的走进书房，苏晓冉咬着吐司笑出了声。放起来了，不是扔了，这可是天大的进步。
下午阳光正好，苏晓冉翻出储物间的旧箱子，打算整理换季的衣物。纸箱底层压着个蒙尘的木盒，打开时呛出一串喷嚏 —— 是她小时候的玩具。
铁皮青蛙、玻璃弹珠、缺了耳朵的布偶…… 还有个边角生锈的音乐盒。
音乐盒是黄铜材质，表面的花纹被岁月磨得模糊，拧发条的旋钮上裹着层绿锈。苏晓冉记得这是奶奶送的生日礼物，上小学时总揣在书包里。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拧动发条，干涩的齿轮 “咔啦” 转动两声，竟真的流出断断续续的旋律。是首老旧的童谣，调子简单却温柔，像浸在温水里的棉花糖。
“这居然还能响……” 苏晓冉笑着侧耳倾听。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猛地回头，只见顾晏辰站在储物间门口，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顾晏辰？” 苏晓冉刚要起身，就见他突然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重重摔在沙发上。
他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兽，脊背弓成僵硬的弧度，双手死死抓着沙发扶手，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粗重的喘息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砸在苏晓冉心上。
“你怎么了？” 苏晓冉冲过去，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深色毛衣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音乐盒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那温柔的旋律此刻听来竟有些诡异。
顾晏辰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转动的音乐盒，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像是在承受某种极致的痛苦。
“关掉……”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快关掉……”
苏晓冉慌忙扑过去按住发条，旋律戛然而止的瞬间，顾晏辰的喘息似乎缓和了些，但身体依旧抖得厉害。
她跑到厨房倒了杯热牛奶，回来时见他仍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侧脸埋在膝盖里，露出的耳尖红得不正常。
“喝点热的吧。” 苏晓冉把牛奶杯递到他面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烫得惊人。
顾晏辰没接，也没抬头。苏晓冉这才发现他在发抖，不是冷的，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连皱眉都吝啬的顾晏辰，此刻像座骤然崩塌的冰山，将所有脆弱暴露在阳光下。
苏晓冉把牛奶放在茶几上，没再说话，就坐在旁边的地毯上陪着他。
窗外的阳光慢慢爬过地板，在他脚边投下温暖的光斑，却照不进他周身那层冰冷的气场。
不知过了多久，顾晏辰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趋于平稳。他缓缓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像只受惊的困兽。
看到苏晓冉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耳根泛起与刚才失控截然不同的红晕。
“你……” 苏晓冉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
“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晓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拿起那杯己经温了的牛奶，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轻声说：“牛奶在这儿，我先回房了。”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顾晏辰正盯着那个生锈的音乐盒，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星光。
关上门的瞬间，苏晓冉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那个音乐盒里，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能让顾晏辰失控成那样。
她摸着口袋里的手机，点开与张妈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终还是关掉了屏幕。
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愿意揭开才行。
而客厅里的顾晏辰，在苏晓冉离开后，才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音乐盒上方许久，终于还是没敢碰。
他拿起那杯温牛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时，突然想起刚才苏晓冉递牛奶时担忧的眼神。
像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他坚硬的外壳。
顾晏辰仰头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那颗还在发冷的心。
他闭上眼，脑海里又响起那首童谣，与记忆深处某个黑暗潮湿的阁楼重叠在一起 ——
五岁那年被锁在阁楼的三天三夜，只有这个音乐盒陪着他。妈妈把发条拧到最紧，让它在空荡的房间里一遍遍地唱，首到最后齿轮卡住，再也发不出声音。
黑暗里，他抱着冰冷的音乐盒，听着楼下传来的欢声笑语，以为自己会被永远困在那里。
“顾晏辰……” 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指尖在音乐盒上轻轻敲了敲，“你真没用。”
阳光穿过窗户，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无法挣脱的锁链。
那个藏在衣柜深处的灰色围巾，此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或许，有件温暖的东西在身边，也不是坏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顾晏辰拿起那个生锈的音乐盒，起身走进书房，将它塞进了最深的抽屉，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可怕的记忆重新锁起来。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旋律一旦响起，就再也无法真正平息。
就像有些人一旦闯进心里，就再也无法轻易赶走。
苏晓冉的笑脸，她织围巾时认真的样子，还有刚才递牛奶时担忧的眼神，此刻正与那首童谣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顾晏辰坐在书桌前，第一次觉得，原来平静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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