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冉的探望成了林慕洋养伤期间最规律的光。
周一她带来一束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朝着窗户，仿佛要把阳光都拢进病房。林慕洋靠在床头，看着她踮脚调整花瓶位置，输液管在他手背上轻轻晃动。“你每次选的花都像你。” 他笑，声音比刚醒来时清亮了些。
“像我？” 苏晓冉抚平花瓣上的褶皱，“向日葵多好，永远朝着光。”
“光啊……” 林慕洋的指尖划过花瓣边缘，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涩，“如果我真的生长在光里就好了。”
周三送来的是白玫瑰，带着晨露的寒气。苏晓冉正用剪刀修剪花茎，林慕洋突然开口：“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玫瑰，是在地下格斗场的铁笼外。”
苏晓冉的动作顿住了。
病房里的监护仪规律地滴答着，像在为他的讲述敲打着节拍。林慕洋的目光飘向窗外的森林，那些挺拔的杉树在他眼里似乎变成了别的东西 —— 或许是铁笼的栏杆，或许是墓碑。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生下来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纸箱里，箱子上别着张纸条，写着‘慕洋’两个字。” 他扯了扯嘴角，“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两个字跟‘光明’半点关系都没有。”
五岁那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孤儿院门口。穿黑西装的男人带走了七个孩子，他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他们说要带我们去好地方，有面包吃，有床睡。” 林慕洋的指尖在被子上划出浅浅的痕迹，“后来才知道，所谓的‘好地方’，是地下三层的训练基地。”
那里没有窗户，只有永不停歇的白炽灯，把每个孩子的影子拉得瘦长而扭曲。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负重跑、格斗、射击，稍有懈怠就会被关进小黑屋。“一开始有七十多个孩子，” 他的喉结滚动着，“到第三年，只剩下二十一个。”
苏晓冉的呼吸变得很轻，手里的玫瑰枝刺扎进掌心，她却没察觉。
“我们像狗一样被训练，” 林慕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们给我们注射药物，让我们保持亢奋，逼着我们徒手格斗。有时候是和同伴打，有时候是和…… 野兽。” 他闭了闭眼，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八岁。”
那个男孩叫阿杰，比他大两岁，总偷偷把分到的面包掰一半给他。那天格斗场的指令是：两人一组，活下来的才能晋级。“他把我按在地上，拳头离我的脸只有几厘米，” 林慕洋的指尖开始发抖，“他说‘慕洋，快跑’，可我知道，我们都跑不了。”
铁笼外的观众在欢呼，养父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最后我捡起地上的碎玻璃，”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刺进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阿杰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恨，是解脱。那天晚上，他把分到的牛排扔进了垃圾桶，胃里翻江倒海，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 在那个地方，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苏晓冉的眼眶红了，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眼前这个总是笑着叫她 “晓冉” 的男人，这个会记得她爱吃的冰淇淋口味的男人，竟然藏着这样的过往。
“从那以后，我成了最‘听话’的工具。” 林慕洋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麻木，“养父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敌对家族的长子、背叛组织的叛徒、甚至…… 曾经和我一起训练的同伴。” 他参与过无数次暗杀，在巴黎的雨夜击毙过军火商，在纽约的码头沉没过竞争对手的尸体，在东京的地铁里安放过定时炸弹。“每次完成任务，养父会给我一枚勋章，” 他扯了扯领口，那里曾别过无数枚精致的徽章，“可我知道，那不是荣誉，是催命符。”
黑手党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帮养父铲除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也亲手为自己树起了无数仇家。“我住的别墅，每年要换三次安保系统，” 林慕洋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枕头底下永远放着枪，就连做梦，都在提防有人下毒。”
他看似站在权力的顶峰，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实则不过是养父手里的一把刀。“他需要我制衡那几个亲生儿子，需要我替他挡子弹，” 林慕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等我没用了，就会像处理掉那些旧武器一样，把我扔进海里喂鱼。”
这些年，他像走在钢丝上，每天都在计算、在防备、在拼杀。他学会了用笑容掩饰伤痕，用玩笑掩盖疲惫，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快忘了真实的模样。“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轻声说，“会觉得陌生。这张脸，这双手，沾过多少血，连我自己都数不清。”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在固执地跳动。苏晓冉看着林慕洋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孤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首以为林慕洋是阳光开朗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可现在她才知道，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浑身带着伤痕，却还努力地向着光生长。他该有多辛苦，才能在经历了那么多黑暗之后，还能对这个世界报以微笑？
苏晓冉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伸出手，抱住了林慕洋。她的动作很轻，怕碰疼他的伤口，却又很紧，像是要把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他。
“慕洋，”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我不知道……”
林慕洋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感受到她落在他后颈的温热的泪。那滴泪像带着魔力，瞬间融化了他多年来筑起的高墙。
他伸出没输液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环住了她的背。这个拥抱很轻，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温暖，让他想起了阿杰曾经偷偷塞给他的那半块面包，带着朴素的善意。
“都过去了。” 林慕洋的声音很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过去，” 苏晓冉的声音闷闷的，“你经历的那些，永远都在你的记忆里。但是慕洋，以后不会了，你还有我这个不中用的朋友。”
林慕洋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那味道很干净，很温暖，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布满阴霾的过往。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晓冉才慢慢松开他，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了，不说这些了。医生说你要保持心情愉悦，有利于恢复。”
林慕洋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苏晓冉的关心不是同情，是真正的理解和心疼。在这个充满算计和背叛的世界里，这样的温暖，是他从未奢望过的。
“好，” 他点了点头，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不说了。对了，你上次说的那家冰淇淋店，等我好了，一定要去尝尝。”
“没问题，” 苏晓冉笑着说，“到时候我请你。”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病房，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林慕洋看着苏晓冉的笑脸，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并不是真的生长在黑暗里。至少，现在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世界。而这束光，就是眼前这个善良而温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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