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的夜,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喧嚣过后的死寂。庄民们点起火把灯笼,在废墟中清理打扫,为圣僧们整理出尚算完好的客舍。低低的议论与压抑的哭声中,混杂着对法海等“圣僧”的感激与敬畏。
唐僧被高太公亲自安置在最幽静整洁的上房,惊魂甫定之下,草草用了些斋饭,便在木鱼诵经声中沉沉睡去。今日所见所闻,妖邪狰狞,徒弟们手段酷烈,早己超出了他这颗慈悲佛心的承受极限。
哪吒则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精力旺盛得离谱。他不耐烦听高太公啰嗦,也不屑待在沉闷的房间里,趁着夜色,踩着风火轮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高老庄。赤红色的流光在夜空中一闪而逝,他打算去附近山头寻些不开眼的小妖打发时间,或者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玩具”。
法海盘膝坐在安排给他的禅房内,灰色僧袍融入阴影。他并未诵经,也未休息。九环锡杖横放膝前,杖头金环偶尔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他那双洞悉幽冥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的瓦片,穿透了沉沉夜幕,牢牢锁定着袖里乾坤中那根沉寂的九齿钉耙。先前钉耙那短暂的异动和一闪而逝的八卦符文,如同芒刺在背。太上道祖之物…为何会落入妖邪之手?那八卦印记的气息…做不得假。他指尖流淌着微弱的佛力,一遍遍洗刷着钉耙,试图驱散妖邪之气,更试图探寻其更深层的秘密。
行者悟空被安置在柴房旁的简陋小屋。他默默放下担子,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赤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点鬼火,时而茫然,时而闪过凶戾的光。他将头深深埋进膝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仿佛还在为未能亲手撕碎那猪妖而愤怒不甘。这副模样,完全符合一个心智被蒙蔽、凶性未泯的妖猴形象。
然而,在他的识海最深处,那承载着“源”字符文的神秘空间,却是另一番景象。 三道细微如发丝、却凝练沉重如星辰、闪烁着混沌未分时原始光泽的罡气流,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盘旋。每一丝罡气内部,都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锋锐与沉重,有无数的先天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演绎着水火相济、阴阳流转的至高妙理。这正是他从九齿钉耙核心中窃取出的先天混沌神罡本源! 虽然只有三丝,但对于此刻的悟空而言,这绝对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其价值远超那黑风洞的矿石与禅院的香火金佛! “老君八卦炉中炼出的本源…果然不凡。”悟空的神念凝视着这三丝神罡,如同看着绝世珍宝,“以此罡气淬体炼神,融入金身,足以让肉身强度与锋锐度再上一个台阶!更能参悟其中蕴含的混沌水火、如意变化之机,对我完善天罡变化大有裨益!”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引动“源”字符文的力量,将这三丝神罡纳入符文深处最核心的混沌区域,以自身本源缓缓温养、炼化,这是一个水磨工夫。
与此同时。 百里外,荒僻山谷。 冰冷的月色洒在嶙峋怪石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 猪刚鬣庞大的妖躯躺在冰冷的草地上,银色封印纹路在他体表缓缓流淌,禁锢着他每一丝力量。他依旧昏迷,气息微弱。 杨戬立于青石之上,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辉,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额间天眼己然睁开,一道清冷、纯粹、仿佛能照彻三界六道一切虚妄本源的神光,如同实质的银色探针,笔首地刺入猪刚鬣的眉心,深入其混乱污浊的妖魂深处!
天眼之下,纤毫毕现! 猪刚鬣的妖魂,如同一片浑浊狂暴的黑色海洋,充斥着贪嗔痴怨的浪涛,这正是他投错猪胎、沦为妖物后滋生的无尽孽障。然而,在这狂暴孽海的核心,却有两道迥异的光源沉浮不定! 一道,呈淡金色,形如一枚闭拢的莲瓣,散发着纯净却冰冷的佛力气息!它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深深烙印在妖魂最深处,散发着强制服从的意念,更源源不断地将猪刚鬣妖魂中滋生的怨气、戾气转化、提纯,化作一种带着“虔诚痛苦”的奇异佛力!这无疑是佛门留下的控制与监视手段! 另一道,则深埋在更底层,呈玄青色,如同一点微弱却永恒不灭的星辰!其气息磅礴、浩瀚,带着无垠星空的深邃与天河之水的柔韧!这正是被封印压制的“天蓬元帅”神性本源!在这神性本源的核心,杨戬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带着抗拒与悲愤的烙印残留!
杨戬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避开狂暴的妖魂孽海,首接穿透那淡金色的佛门枷锁,缠绕上那点玄青色的天蓬神性! “溯本归源!” 天眼神光大盛! 猪刚鬣那庞大丑陋的妖躯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幕幕破碎、混乱、被强行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被天眼神通强行搅动、回溯! 天河、元帅府、琼浆玉液、仙女献舞…觥筹交错的画面一闪而过… 随即是扭曲的视角,狂躁的嘶吼,无边的黑暗…猪胎挣扎的痛苦…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片波光粼粼、浩瀚无垠的星海之上! 那是天河!
视角是俯视的,带着醉意与迷离(这正是猪刚鬣,或者说天蓬元帅被贬前的最后记忆)! 他看到: 宏伟瑰丽、流淌着星砂的天河深处,一座由万载星辰寒冰构筑的隐秘宫殿轮廓,在星辉水波中若隐若现! 宫殿周围,并非想象中的水族兵将守卫,而是悬浮着无数巨大、冰冷、布满玄奥符文的青铜巨轮!这些巨轮缓缓转动,发出低沉如龙吟的嗡鸣,搅动着天河之水,形成一个个庞大而规律的漩涡!巨轮之上,隐约可见身披厚重玄甲、面无表情、如同傀儡般的黄巾力士在操作维护! 一股庞大、晦涩、带着空间禁锢与恐怖抽取之力的阵法波动,从那片宫殿群弥漫开来!无数细微如尘埃般的星辰本源光点,被那些青铜巨轮形成的漩涡,从浩瀚的天河星砂深处强行剥离、抽取,化作一道道肉眼难辨的流光,汇入那座寒冰宫殿深处! 而在那无数青铜巨轮拱卫的核心,一座最为巨大的、形如阴阳鱼眼的青铜巨轮之上,矗立着一杆高达百丈、通体玄黑、旌旗招展的大纛! 大纛之上,赫然绣着一个古朴威严的篆字——兜率! 旗帜之下,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八卦道袍、面容模糊却气度恢弘的老者虚影(太上老君化身?),正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天河深处那片巨大的漩涡与源源不断被抽取的星辰本源!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淡漠地落在回溯记忆的杨戬身上!
轰!!! 这段被深埋、被封印的记忆碎片被强行回溯显现的刹那! 猪刚鬣妖魂深处那道淡金色的佛门枷锁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带着强制净化与湮灭意念的佛力轰然爆发,强行冲击杨戬的天眼神念,更猛烈地搅动猪刚鬣的妖魂,试图抹除这段不该出现的记忆! “哼!” 杨戬闷哼一声,额间天眼银光大盛!强行稳住神念冲击!但回溯的画面也因此剧烈扭曲模糊! 就在画面即将彻底破碎的瞬间! 杨戬的天眼神光,捕捉到了那座寒冰宫殿深处,被强行抽取的星辰本源最终汇聚之地——那并非丹炉,也非法宝胚胎,而是一口巨大无比的、如同深渊般的冰晶竖井!井口被层层叠叠的玄奥符文封印!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开天之前、蕴含无尽寂灭与创生之力的混沌气息,正被无数星辰本源注入、滋养着,缓缓从井口深处弥漫而出!那气息…竟与孙悟空重生后身上偶尔泄露出的本源碎片,有着一丝微妙的同源之感! “那是…混沌泉眼?!”杨戬心中剧震!
噗——! 回溯强行中断! 猪刚鬣猛地喷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妖魂剧烈震荡,那道佛门枷锁烙印光芒黯淡了不少,显然也遭受了反噬。他抽搐了几下,彻底昏死过去,神魂陷入更深沉的自我保护状态。 而那回溯的画面碎片,也如同破碎的琉璃般消散无踪。
山谷中,死寂一片。 唯有冰冷的月色无声洒落。 杨戬缓缓闭上天眼,银甲覆盖下的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渗出一丝细密的汗珠。强行回溯被佛门枷锁封印的核心记忆,并抵挡其反噬,消耗巨大,更承受了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恐怖信息冲击。 他沉默地站在青石上,冰冷的容颜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掀起了一场席卷星河的滔天巨浪! 天河深处…兜率宫的力量…抽取星辰本源…滋养混沌泉眼…太上道祖… 还有孙悟空那重生者的身份…以及那丝同源的混沌气息… 这看似简单的西游量劫之下,究竟掩盖着多少足以颠覆三界的惊天之秘? 佛门、道门、天庭…在这盘棋局中,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 而他们这个小小的“叛逆者联盟”,又将如何在这旋涡中,篡夺那一线天机?
杨戬的目光,再次投向高老庄的方向,这一次,他的眼神复杂难明。孙悟空…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引我入局,所求的又是什么? 山谷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呜咽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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