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市的喧嚣尚未降临，“老西川”的大堂空荡得像被洗劫过，只剩下桌椅板凳沉默地立着，空气中还残留着午市遗留的、混合着辣椒与消毒水的复杂气味。
林剩饭站在大堂中央，像一只误入陷阱的鹌鹑，手里端着一个沉重的木质托盘，上面颤巍巍地垒着十几个光溜溜的白瓷空碗——这是张胖子“精心”为他准备的“特训道具”。
张胖子，老西川的领班，此刻正背着手，挺着那仿佛怀胎六月的油肚，绕着林剩饭踱步，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慈祥”与“不怀好意”的诡异笑容，活像一只盯上肥鸡的黄鼠狼。
“小林啊！” 张胖子停下脚步，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股子虚伪的语重心长，“哥看你，是个可造之材！虽然起点低了点…呃…手脚笨了点…但哥不能放弃你啊！这端托盘，是咱服务行业的根基！根基不稳，地动山摇！懂不懂？”
林剩饭端着托盘，手臂肌肉绷得发酸，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根本不敢张嘴，生怕一口气吹歪了上面那摇摇欲坠的“碗塔”。
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可造之材”这个评价的深刻怀疑。
“懂就好！” 张胖子一拍油肚，仿佛很满意，“所以，哥今天亲自给你开小灶！进行一场…嗯…‘高端客户服务适应性特训’！目标很简单——端着托盘，走首线！从这儿，”他指了指林剩饭脚下，“到那头柱子，”又指了指七八米开外一根承重柱，“稳稳当当！碗，一个不许掉！掉一个…嘿嘿，”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按进价赔！这是培养你的责任心和…呃…抗压能力！”
林剩饭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手里的托盘瞬间重了十倍。
那十几个白瓷碗，在他眼里不再是碗，而是一张张长了翅膀随时准备飞走的钞票——他自己的血汗钱！
“开始！” 张胖子一声令下，如同发令枪响。
林剩饭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勇士，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托盘上的碗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像在嘲笑他的紧张。
第二步…还算稳。
第三步…勉强。
就在他精神稍微松懈的刹那，张胖子那油光锃亮的皮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不经意”地往他脚前一滑！
滋啦——！
一小滩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清亮亮的食用油，精准地出现在了林剩饭的落脚点！
“哎哟！” 林剩饭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的提线木偶，猛地一个趔趄！托盘瞬间失去平衡，上面的碗塔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惊恐的“哗啦”声！他手忙脚乱，腰腹核心死命发力，手臂肌肉贲张，额头青筋暴起，硬生生在身体倾斜超过45度的瞬间，靠着一股蛮力稳住了托盘！碗塔惊魂未定地晃了几下，险险地没倒。
“好！反应不错！” 张胖子在一旁鼓掌，语气却带着戏谑，“看吧，突发状况！这就叫实战！再来！”
林剩饭惊魂未定，后背全是冷汗。他屏住呼吸，再次迈步，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像在雷区跳舞。眼看快要走到柱子了，胜利在望！
突然！
一只胖手，带着油腻的掌风，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拍在了林剩饭的肩膀上！
“嘿！看什么呢！” 张胖子那炸雷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啊——！！！” 林剩饭魂飞魄散，全身汗毛倒竖！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和拍打，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脆弱的平衡，身体完全失控，像一个被击中的保龄球，朝着光滑的地板首挺挺地扑了下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他眼睁睁看着托盘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那十几个白瓷空碗，像被解放了的精灵，欢呼雀跃着挣脱束缚，争先恐后地扑向冰冷坚硬的地板！
啪！哗啦！噼里啪啦——！！！
一连串清脆悦耳、又令人心胆俱裂的破碎声，如同除夕夜的鞭炮，在大堂里激情炸响！
白色的瓷片如同天女散花，瞬间溅射开来，铺满了林剩饭眼前的地板，也铺满了他瞬间灰暗的世界。
林剩饭以一个极其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狠狠地摔在了冰凉的瓷砖上，下巴磕得生疼。
但他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那一片刺目的、象征着血汗钱灰飞烟灭的白色碎片攫取了。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柜台后面，老板老魏依旧在。他不知何时又点上了一支“大前门”，袅袅的劣质烟雾模糊了他大半张脸。
只有那双眼睛，穿透烟雾，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大堂中央这场荒诞的闹剧，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片。
张胖子踱着方步，慢悠悠地走到林剩饭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那虚伪的“慈祥”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一丝“果然如此”的轻蔑。
他没有立刻开骂，而是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只见张胖子突然身体一软，模仿着林剩饭刚才摔倒的姿势，极其夸张地、如同慢动作回放一般，身体扭曲着，手臂挥舞着，向着地面“缓缓”倒去，嘴里还配着音：
“哎——哟——喂——！” 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剧性，“啪——叽——！” 最后落地时，他还自己配了个拟声词，的身体在地上象征性地“蠕动”了一下。
“啧啧啧！” 张胖子拍拍屁股（其实根本没真摔），重新站首，指着还趴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林剩饭，对着空旷的大堂（仿佛有无形观众）大声点评道：“看见没？看见没！这就是咱们林大少的‘平地摔’绝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呃…悲怆美感！怎么样？要不要再给您配点背景音乐？‘命运交响曲’？还是‘二泉映月’？”
林剩饭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砖，听着张胖子那刻薄到极点的嘲讽，看着眼前那堆价值不菲的碎片，感觉每一片碎瓷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在他干瘪的钱包上。
张胖子终于停止了表演，蹲下身，凑近林剩饭的耳朵，用那种假惺惺、带着浓重油腻感的声音，叹息道：
“小林啊，唉！哥…哥这都是为你好啊！” 他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仿佛摔碎碗的是他自己，“你说说，这基本功不扎实，以后怎么服务高端客户？怎么…呃…实现你那伟大的人生价值？” 他自己说完“人生价值”这个词，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显然也觉得有点恶心。
林剩饭的脸埋在胳膊里，内心早己掀起了滔天巨浪的吐槽：
价值？！
我的人生价值？
我的人生价值就是TM被按在地上摩擦，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些该死的碗按进价从我那点可怜的、缝在内裤里的工资里扣！
一个碗十五块！这十几个…二百多没了！够我啃多少天不带肉的霉面包了？！张胖子！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带拐弯儿！
张胖子显然听不到林剩饭内心的咆哮，他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领班的威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法官宣判：
“朽木！烂泥！扶不上墙！扣钱！！这个月工资里扣！按进价！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把这里收拾干净！一片渣都不许留！收拾不完，今晚别想吃饭！”
说完，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背着手，迈着胜利者的步伐，心满意足地晃悠着离开了“犯罪现场”，留下林剩饭一个人，趴在冰冷的瓷砖上，与一地象征着“人生价值”的碎片，以及一个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进行着无声的、绝望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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