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老西川”后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灶火熄灭，油烟机停止了轰鸣，只剩下水龙头偶尔滴水的“嗒嗒”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疲惫像一层厚重的油膜，覆盖在每个人的身上。空气里残留着洗洁精的柠檬香精味，混合着隔夜食材若有若无的气息，以及…一丝刚煮开的、带着面食特有香气的味道。
今晚的员工餐是**馄饨**。不是现包的，是用中午没卖完、晚上又回锅煮了一次的存货。硕大的不锈钢盆里，漂浮着皮色微微发黄、边缘有些泡囊的馄饨，汤水浑浊，飘着几点蔫了的葱花和紫菜碎。馄饨皮显然煮过头了，有些己经破开小口，露出里面少得可怜的肉馅。
林剩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舀了满满一大碗。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卖相，只想用这口热乎的淀粉糊糊填满空虚的胃袋。他端着碗，找了个角落的矮凳坐下，刚拿起勺子，却意外地看到老板老魏，竟然没像往常一样消失，而是端着一碗和他一样的馄饨，破天荒地在他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了下来！
老魏依旧穿着那件深蓝色旧夹克，袖口磨得发亮。他没看林剩饭，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碗里那堆在浑浊汤水中沉浮的馄饨，拿起勺子，慢悠悠地搅动起来。勺背划过汤面，带起几片紫菜和沉底的馄饨皮碎片。
林剩饭有些局促，捧着碗不敢动。老魏的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搅动了一会儿，老魏的勺子停住了。他没有吃，而是用勺子在碗里轻轻地拨弄着，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研究K线图。
“看。” 老魏的声音不高，带着劣质烟熏过的沙哑，打破了寂静。他用勺尖点了点碗底几个沉在汤底、几乎不动弹的馄饨，“这些，皮厚，馅少，煮久了，吸饱了水，沉得快，沉得底。”
他又用勺子拨开汤面漂浮的油花和葱花，捞起一个勉强还浮在汤面中上层的馄饨。这个馄饨个头看着稍小，皮似乎也薄一点，虽然也泡得发胀，但还能维持着基本的形状，在勺子里晃悠着。“再看这个。皮薄，馅足（相对而言），煮的火候差点，没吸透水，还能浮一会儿。”
林剩饭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碗里——好家伙！几乎清一色全是沉在碗底的“潜水艇”！又大又笨重，皮厚得发亮，在浑浊的汤底挤作一团。能浮在上面的，屈指可数。
老魏放下那个浮着的馄饨，用勺子精准地舀起一个沉底的、个头最大的厚皮馄饨。那馄饨皮厚得几乎透明（煮过头了），里面那点可怜的肉馅缩成一团，清晰可见。他把勺子举到林剩饭面前，馄饨在勺子里微微颤动，汤汁滴落。
“这种，” 老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冷静，“看着个头大，唬人。其实皮厚馅少，不实在。煮久了，皮烂了，馅散了，迟早露馅（沉底）。中看不中用。”
他又用勺子拨弄了一下刚才那个浮着的、相对小巧的馄饨：“这种，实在货。分量实在（相对），能扛得住煮，能浮着（抗跌）。看着不起眼，顶饿。”
他把勺子放回碗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然后，他抬起眼，目光透过浑浊的馄饨汤升腾起的热气，看向林剩饭，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更广阔、更喧嚣的地方：
“市场里，也一样。” 老魏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花架子吹得响，口号喊得亮，不如实在能**扛得住**（抗跌）。光便宜没用，得看里面有没有‘真馅儿’，能不能经得起折腾（浮着）。”
林剩饭捧着碗，看看老魏勺子里那个厚皮露馅的“大块头”，又看看自己碗底那一堆同样货色的“潜水艇”，感觉老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那颗因为“宏基粮贸”而蠢蠢欲动的心上。宏基粮贸…算“实在货”吗？还是只是看着“便宜”的厚皮馄饨？那条趴在股票机底部的绿线…是沉底了？还是…在积蓄力量准备浮起来？
他感觉脑子里的潲水桶经济学、馄饨哲学和K线图搅和成了一锅浆糊。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远处正捧着碗、吸溜着馄饨皮的张胖子。他耳朵尖，听到了老魏最后那句“市场里也一样”。张胖子的小眼睛瞬间亮了！财神爷开金口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取经”机会！说不定能听到什么发财真言！
他立刻端着碗，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谄媚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来，屁股小心翼翼地蹭着矮凳边缘坐下，身体前倾，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哈巴狗，眼巴巴地看着老魏：“魏老板！高见！实在是高见！您接着说！这市场…怎么个‘扛得住’法？有没有啥…嗯…具体的门道？比如…买啥能涨？”
老魏却像没听见张胖子的话，也完全没看他那副求知若渴（其实是求财若渴）的嘴脸。他自顾自地低下头，拿起勺子，舀起一个沉底的厚皮馄饨，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番充满哲思的“馄饨分析”根本不是他说的。
张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举着勺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看看老魏专心吃馄饨的后脑勺，又看看旁边同样捧着碗、一脸懵懂的林剩饭，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他讪讪地收回勺子，为了掩饰尴尬，也为了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碗——嘿！运气不错！他碗里居然有好几个还浮在汤面上的、相对“实在”的小馄饨！
张胖子顿时又来了精神，仿佛那几个浮着的馄饨是什么了不起的吉兆。他故意用勺子拨弄着那几个“幸运儿”，弄出点声响，然后得意洋洋地、带着明显的炫耀和一丝对林剩饭的鄙夷，瞟了林剩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见没？哥碗里的才是“能抗”的！你小子碗里全是沉底的垃圾货！
林剩饭感受到了张胖子那充满优越感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碗里清一色的“厚皮潜水艇”，又看看张胖子碗里那几个晃悠的“浮力担当”，心里五味杂陈，感觉又被无形地“内涵”和“碾压”了一次。
老魏依旧沉默地吃着，动作不紧不慢。首到碗里最后一个馄饨（很不幸，也是个沉底的厚皮货）被他吃掉，浑浊的汤也喝掉大半。他才放下碗和勺子，碗底磕在凳面上，发出轻响。
他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一下嘴，劣质烟草的味道似乎又浓了一些。他站起身，拉紧旧夹克，目光扫过林剩饭碗底那一堆沉甸甸的厚皮馄饨，又掠过张胖子碗里那几个还在晃悠的“浮力股”，最后落在空荡荡的灶台上，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这油腻的后厨做总结陈词：
“浮浮沉沉…”
他顿了顿，劣质烟草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都是过程。”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更远的地方。
“吃到肚里…”
他拍了拍自己旧夹克的腹部位置。
“…才是实在。”
说完，老魏再没看任何人一眼，背着手，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迈着不变的步子，走出了后厨，身影迅速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留下那两句带着馄饨汤味和油烟气的哲理，在寂静的后厨里盘旋。
张胖子对着老魏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己碗里那几个“实在货”，似懂非懂，但感觉好像沾了点“财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吸溜起来。
林剩饭却还僵坐在矮凳上，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浑浊的汤底，静静地躺着五六个煮得稀烂、皮厚馅少、吸饱了汤汁沉在碗底的厚皮馄饨。他用勺子搅了搅，它们只是笨重地翻滚了一下，毫无“浮起”的迹象。
他想起老魏最后那两句话：
“浮浮沉沉，都是过程。吃到肚里，才是实在。”
过程？
实在？
他舀起一个沉底的、皮厚得快化掉的馄饨，看着它在勺子里软塌塌的样子，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辛酸涌上心头。
他对着勺子里的“过程”，又看看碗底剩下的“过程”，苦笑着，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哽咽：
“过程…实在…”
“可我碗里…全是‘过程’啊…”
“能顶饱的‘实在’…一个都没浮起来啊…”
他认命地把那个软烂的“过程”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感觉像是在咀嚼自己那同样沉甸甸、看不到“浮起”希望的人生。
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韭菜成精：从公园长椅到百亿神》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M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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