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灯管蒙着厚厚的油垢,投下昏黄粘稠的光,像凝固的劣质油脂。水煮鱼惊魂的腥辣气还未散尽,混杂着打翻的汤汁、摔碎的瓷片、泼溅的油污和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食材所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抹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粘滞感。
林剩饭机械地拖着沉重的塑料桶,把最后几块沾满污渍的抹布丢进去,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提线木偶。他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角落——水煮鱼打翻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到那滚烫红油泼溅起来的恐怖景象,以及……老魏那只闪电般推开他、却把自己手背暴露在热油下的手。
老魏就坐在那条油腻腻的长条凳上,背对着他,佝偻着。昏黄的光线下,他左手手背上那块巴掌大的红痕异常刺眼,皮肤紧绷发亮,边缘浮起几个细小的、晶亮的水泡。他没去诊所,只是在水龙头下冲了很久的冷水,然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块黑乎乎的、散发着浓烈土腥和草根苦涩味的膏药,用一块洗得发灰的白布条,潦草地缠裹在烫伤处。那膏药的颜色和气味,与这油腻的厨房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子偏方治大病的草莽劲儿。
林剩饭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一句“老板…手…”卡在嗓子眼,像块粗糙的石头,磨得生疼。他不敢看老魏的脸,更不敢看那只缠着古怪膏药的手。愧疚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像冰冷的水蛇,缠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想赶紧收拾完这烂摊子,缩回他那狗窝一样的住处,把脑袋埋进发霉的枕头里。
就在他蹑手蹑脚,试图绕过那堆待处理的狼藉溜向门口时——
“林剩饭。”
老魏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根无形的钉子,瞬间把他钉在了原地。那声音里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他熟悉的、刻薄的责骂,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反而让林剩饭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身,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油腻的围裙边:“魏…魏老板…”
老魏没回头,也没看他。他那只裹着膏药的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右手却拿起了靠在泔水桶边的一双长木筷——那双筷子专门用来翻搅桶里的残羹冷炙,油腻得发黑。他用筷子尖,精准地拨开了泔水桶最上层漂浮的烂菜叶、油花和几块被泡得发白的鱼骨头,指向桶底深处一堆被汤汁浸透、几乎还保持着完整形状的东西。
“看见没?”老魏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剩饭的心脏“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来了!果然是清算!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张胖子那张唾沫横飞的肥脸,还有那冰冷的、扣除三天工钱的通知单。八千块血汗钱的赌局还没开始,难道要先在这里栽个大跟头?他吓得小腿肚都在打颤,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树叶:
“看…看见了…魏老板,我…我下次一定端稳!绝…绝对不晃!我发誓!”他恨不得指天赌咒,声音里带着哭腔,“扣钱…扣钱我也认了!您…您别赶我走…” 他眼前己经开始发黑,仿佛看到了桥洞和野狗。
“嗯?”老魏似乎愣了一下,终于微微侧过头,昏黄的灯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半边脸,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荒谬的困惑。那困惑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随即,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撇,像是想笑,又像是觉得无聊。他没接林剩饭关于“端稳”和“扣钱”的话茬,仿佛那堆泔水里的东西才是宇宙的中心。
他用那双脏得发亮的木筷,极其耐心地、在那堆被挑出来的残羹里扒拉了几下。筷尖一挑,精准地夹起一块沾着油污和可疑汤汁的、己经泡得有些发胀的花生米。那花生米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
“宫保鸡丁,”老魏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剩这么多。鸡丁,”他用筷子在桶里点了点几块几乎看不见的肉末影子,“挑得溜干净,渣都不剩。花生米,”他把夹着的那颗在灯光下晃了晃,“剩下大半桶,没人动。”
林剩饭彻底懵了。他茫然地看着那颗在筷子尖上晃悠的、油光水滑的花生米,又看看老魏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节奏。老板烫伤了手,把他叫住,就为了跟他探讨一盘剩菜的构成?难道是被油烫傻了?还是这诡异的草药膏药劲儿上来了?他脑子一片浆糊,只能顺着本能,结结巴巴地试探:“说明……说明……客人……挑食?不爱吃花生?”这答案蠢得他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
老魏夹着花生米的筷子顿在半空。他缓缓转过头,整张脸都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韭菜成精:从公园长椅到百亿神》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此刻骤然射出一道冰冷、锐利、带着巨大压迫感的寒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林剩饭脸上!
“蠢!”
一个字,像块冰冷的铁砣,砸得林剩饭浑身一哆嗦,差点下去。所有浆糊般的念头瞬间被冻结、粉碎!
“说明外面钱不好挣了!”老魏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他手里的花生米几乎要被他捏碎,“人心慌了!都慌得没底了!来下馆子,也只敢挑最实在的肉(鸡丁)往肚子里塞!那些虚头巴脑、看着热闹、填不饱肚子的玩意儿(花生米),碰都不敢碰!生怕多花一分冤枉钱!”
他猛地将那颗花生米扔回泔水桶,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溅起几点浑浊的油花。
“经济……”老魏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叹息,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钉在林剩饭茫然失措的脸上,“……要坏!山雨要来了!懂吗?!”
林剩饭被这突如其来的、从泔水桶里升华出的“经济危言”彻底震傻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懂?懂个屁!他只觉得老板肯定是烫坏了脑子,或者被那古怪的草药膏熏得神志不清了!一盘剩菜宫保鸡丁,跟外面的经济好坏有半毛钱关系?还山雨要来了?外面明明是大晴天……哦不,现在是晚上,但至少没下雨啊!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全是吐槽和荒谬感,可一抬眼,就看到老魏左手手背上那刺目的红痕和缠着的、散发着怪味的黑膏药。
那红痕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哑了他所有想反驳的话。一股巨大的愧疚和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老板是为了救他才烫伤的,现在老板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老板说这泔水桶是聚宝盆,他林剩饭也得跟着点头!
他像个被戳破的皮球,所有的荒谬感和吐槽都被强行压回肚子里,只剩下唯唯诺诺的惶恐,拼命点着头:“懂…懂!魏老板您说得对!要坏…要坏…”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魏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真的懂。他看着林剩饭那副魂不守舍、明显被吓坏又强装听懂的样子,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没再多说一个字,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剩菜经济学”只是随口一提。
他慢腾腾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手背的烫伤而显得有些滞涩。他走到墙角一排黑乎乎、肚大腰圆的泡菜坛子前,停下脚步。坛口用厚重的青石板压着,边缘凝结着一圈深色的盐霜。
昏黄的灯光下,老魏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粗糙的指关节在其中一个坛子冰凉粗粝的陶壁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笃…笃…”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下来的厨房里异常清晰。
然后,他留下一个谜语般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便拖着步子,佝偻着腰,缓缓消失在通往后面小院的黑暗门洞里:
“明天…看泡菜坛子。”
厨房里只剩下林剩饭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油污、剩菜馊味、草药膏的苦涩,还有老魏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话语留下的冰冷余韵。
他茫然地、机械地转动眼珠,看向墙角那排沉默的、如同蹲伏的怪兽般的泡菜坛子。青石板在昏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明天…看泡菜坛子?看什么?看它会不会自己长腿跑了?还是看里面的酸萝卜有没有预言经济危机的功能?
荒谬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低头,目光扫过泔水桶里那堆被油污包裹的宫保鸡丁残骸,尤其是那些被挑剩下、泡得发胀的花生米,又想起老魏手背上那块刺目的红痕和古怪的黑膏药。
他打了个寒噤,只觉得这油腻腻、臭烘烘的厨房,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老板的脑子……怕不是真的被热油和草药膏给糊住了吧?可那眼神……那冰冷锐利的眼神……
林剩饭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门口,关门时,最后一眼瞥向墙角那排沉默的泡菜坛子。青石板压得严严实实。
明天?看它?
他带着满腹的荒诞、惶恐和一脑袋浆糊,一头扎进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那“笃笃”的叩击声,却像魔咒一样,在他空荡荡的脑子里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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