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饭店”油腻的烟火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正在悄然弥漫。林剩饭端着堆满空碗碟的沉重托盘，穿行在午市喧嚣的大堂，额角的汗珠混着油光往下淌。他脑子里那张简陋的“剩饭K线图”还在自动更新着，但连续几天的数据却指向了一个让他隐隐不安的趋势——**回锅肉**。
这道川菜馆子里最寻常不过的硬菜，最近点单率竟诡异地飙升！几乎每两三桌就有人喊一嗓子：“老板，回锅肉！加辣！”更让林剩饭心头打鼓的是，这些点回锅肉的客人，状态出奇地一致。
靠柱子那桌，两个穿着沾满灰浆工装的男人，菜刚上桌，筷子就化身成了挖掘机，精准地铲起大片油亮肥厚的五花肉、青蒜段和干瘪喷香的豆豉，几乎不经过咀嚼就囫囵咽下。腮帮子鼓动得飞快，眼神却空洞地盯着桌面某处，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急切。旁边那盘翠绿的炒时蔬，象征性地被扒拉了两下，就彻底冷落了。不到十分钟，那盘油汪汪的回锅肉就见了底，只剩下盘底一点红亮的油汤和几粒焦黑的豆豉。两人一抹嘴，丢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背影都透着一种赶着去投胎的焦躁。
另一桌，一个穿着廉价西装、领带歪斜的年轻男人，独自对着手机屏幕皱眉。他的回锅肉端上来，他甚至没抬头，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和肉片。速度同样快得惊人，仿佛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急需补充的能量块。那份焦虑，几乎凝成实质，从他紧锁的眉头和不断敲击桌面的手指尖溢出来。盘子光得比对面情侣的甜点盘还干净。
林剩饭端着刚收下来的、还带着油腻余温的回锅肉空盘，脚步迟疑地挪到正在角落默默剥蒜的老魏身边。厨房的油烟机轰鸣着，但他还是忍不住，带着困惑和一丝莫名的紧张，低声问：“魏老板，您看…这几天点回锅肉的，咋这么多？还都吃得…跟打仗抢饭似的？光得溜干净！”
老魏剥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拿起一个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空盘子——正是刚收下来的回锅肉盘，指尖在盘底残留的、己经凝固的红亮油脂上蹭了蹭，又沾起一粒被遗弃的、炸得焦黑的豆豉。
“回锅肉，”老魏的声音不高，混在油烟机的噪音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油大，扛饿，便宜。”他捏着那粒焦黑的豆豉，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了看，又随手弹掉。
“点的人多，吃得急，光得快……”他抬起浑浊的眼，目光扫过林剩饭手里托盘上那堆同样光溜溜的回锅肉盘子，又仿佛穿透了油腻的墙壁，看到了大堂里那些行色匆匆、面带焦虑的食客，“说明啥？”
林剩饭的心猛地一缩。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调动起被老魏“歪理”反复捶打的思维，尝试着回答：“说明…说明大家是真饿了？兜里…可能也不宽裕？就指着这种实在的、顶饿的？”他想起了被抢光的免费泡菜和墙角那堆灰扑扑的米袋。
老魏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赞许的表情，反而像是被一层更深的阴霾笼罩。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风暴将至的沉重：
“说明…恐慌！”
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林剩饭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急着填饱肚子，”老魏的指尖在油腻的盘沿划过，留下清晰的油痕，“没心思尝味道，没工夫挑挑拣拣！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实在的东西塞进去！塞满！塞实！”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看穿那些狼吞虎咽食客胃袋深处的焦虑，“求的是一口下去，那点实实在在的、能顶住心慌的…安全感！”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浑浊的天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森然：
“市场……可能要乱。人心……先乱了。”
轰——！
老魏的话，小尢先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吹透了林剩饭单薄的衣衫，冻僵了他的血液。恐慌？！市场要乱？！回锅肉光盘的背后，竟然是……山雨欲来的信号？！
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端着托盘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那些光溜溜的空盘子，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不祥预兆。他环顾西周，那些埋头猛吃回锅肉的客人，他们脸上细微的焦虑、动作里的急切，此刻在老魏的话语解读下，都放大成了无声的恐慌尖叫！整个油腻嘈杂的大堂，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动荡不安的滤镜。
就在这时，靠窗的一桌吸引了他的视线。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但干净的老者，独自一人。他面前只点了一小盅色泽红亮、颤巍巍的东坡肉。他没有狼吞虎咽，而是拿起筷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轻轻夹起一块方方正正、肥瘦相间的肉块。他没有立刻塞进嘴里，而是仔细端详着肉皮上晶莹的酱汁，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眼睛微微眯起，细细咀嚼着，脸上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沉浸在食物本身带来的满足感。他吃得很慢，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块肉。
这格格不入的、缓慢的“享受”姿态，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猛地刺破了林剩饭被恐慌笼罩的心境！
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下意识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呼……还好……还有人在……‘价值投资’……”
这词儿是他从《财经纵横》杂志的边角料里捡来的，此刻被他生搬硬套地用在了这块被细细品味的东坡肉上。仿佛这慢条斯理的享用，就是对抗那“回锅肉恐慌指数”的定海神针，代表着某种稳定和可靠的价值。
老魏正低头把剥好的蒜瓣丢进盆里，动作依旧缓慢。林剩饭那句低语，声音虽小，却清晰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老魏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他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瞥了一眼林剩饭那副如释重负又带着点莫名“欣慰”的傻样，又扫过窗边那位专注品味东坡肉的老者。那张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光，像是平静湖面下的一丝涟漪，又像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低下头，继续剥蒜，粗糙的手指在蒜瓣上用力捻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剥开的蒜瓣散发出辛辣刺鼻的气息，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乱的时候，”老魏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空气里那些看不见的恐慌因子低语，更像是一句飘向未来的谶语，“金子……最底下的、最基础的……才发光。”
金子？最基础的？
林剩饭的心猛地一跳！老魏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墙角那堆灰扑扑、被所有人忽视的廉价米袋和面粉袋……
后巷垃圾点旁，被刮得发亮、连酸水都被倒走的免费泡菜空坛子……
还有老魏那斩钉截铁的断言——“基础的东西死不了！”
这些画面，在老魏这句“金子发光”的低语中，被猛地串联起来，蒙上了一层沉重却奇异的光芒！恐慌的寒意尚未散去，但一种模糊的、关于“基础”和“价值”的概念，却像一颗被强行按进冻土的种子，在他混乱而惊恐的意识深处，悄然埋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围裙口袋，那张记录着“剩饭K线图”的油腻菜单纸还在。恐慌的“回锅肉指数”旁边，他悄悄用指甲划下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米袋的符号，和一个代表泡菜坛子的圆圈。窗边老者品味东坡肉的剪影，和墙角那堆不起眼的米袋，在弥漫着回锅肉油腻气息的恐慌预言里，构成了一个荒诞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坚韧希望的矛盾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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