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饭店”油腻的后厨像个巨大的蒸笼，弥漫着午市刚结束的浓重油烟和汗馊味。林剩饭正埋着头，跟一个粘满干涸酱汁、滑不留手的大汤锅搏斗，钢丝球刮擦金属的声音尖锐刺耳。裤兜深处，那部裂屏股票机紧贴着他滚烫的大腿，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后巷垃圾堆旁那诡异的震动和温热感。“宏基粮贸：0.98元”几个幽绿的小字，像鬼火一样在他脑海里跳个不停，搅得他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蒜味和廉价发胶的混合气息猛地从身后袭来。一只肥厚油腻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拍在了林剩饭的肩膀上！
“哎哟！”林剩饭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汤锅里。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正对上张胖子那张油光发亮、神秘兮兮凑过来的大脸。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自以为掌握天机的兴奋光芒。
“嘘——！”张胖子竖起一根肥短的手指压在油腻的嘴唇上，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活像个蹩脚的特务。他强行把林剩饭拖到堆满蔫巴蔬菜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剩饭脸上：
“喂！剩饭！别他妈刷了！听哥跟你说个大事儿！天大的‘内幕’！”他刻意加重了“内幕”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镀了金，“刚听隔壁五金店老王说的！千真万确！对面街口！就那个空了好久的铺面！知道要开啥不？”
林剩饭被他身上浓烈的味道和唾沫星子熏得首往后缩，茫然地摇摇头。
“大——超——市！”张胖子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末日预言般的惊悚感，“连锁的！听说叫什么‘惠万家’！那家伙，灯火通明，货架通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生鲜熟食卫生纸，要啥有啥！还便宜！”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又带着点兔死狐悲的复杂光芒：“你想啊！这大超市一开张，谁还来咱们这破店买米买面打酱油？连带着吃饭的人都少了！咱们这片儿，整个‘社区商业股’！”他用油腻的手指用力戳了戳油腻的地面，“全他妈得完蛋！崩盘！暴跌！懂不懂？！”
张胖子唾沫横飞，仿佛己经看到了“有家饭店”门可罗雀、倒闭清仓的凄惨景象。他凑得更近，热气喷在林剩饭耳朵上：“我看啊，魏老板这几天闷不吭声，肯定也愁死了！指不定晚上都睡不着觉！咱得早做打算！你说是不是？”
林剩饭被张胖子这突如其来的“重磅内幕”和夸张的表演震得有点懵。他看着张胖子那张因为“掌握机密”而兴奋得发红发亮的肥脸，耳边嗡嗡作响。对面开大超市？社区商业股崩盘？魏老板愁死了？
这些字眼，带着张胖子特有的油腻和恐慌气息，劈头盖脸砸下来。可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林剩饭脑子里却像有一道冰冷的闪电划过！
他想起了VIP包厢里那些唾沫横飞、吹嘘“宏达科技”翻倍的“成功人士”！
他想起了老魏用筷子指着佛跳墙残渣时那冰冷的断言：“典型的投机！吹的都是泡沫！九成九是坑！”
眼前张胖子这张兴奋传播“内幕”、制造恐慌的油脸，与包厢里那些人的面孔，在“恐慌”和“噪音”这两个点上，瞬间完美重合！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警惕感猛地攫住了林剩饭！张胖子这煞有介事的“内幕”，怎么闻着都跟老魏说的“虚头巴脑”、“吹泡沫”一个味儿？恐慌？崩盘？老魏……真的会为这个睡不着觉？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整个下午干活都心不在焉，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老魏常在的那个角落。
终于熬到打烊。厨房里一片狼藉，伙计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做最后的清扫。林剩饭故意磨蹭着，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装作收拾东西，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角落里那个佝偻的身影上。
昏黄的灯光下，老魏并没有像张胖子预言的那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他正慢条斯理地做着一件极其平常、甚至有些枯燥的事情。
他手里拿着一块半湿不干的旧抹布，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墙角那几袋灰扑扑的廉价米袋和面粉袋。动作专注而沉稳，抹布拂过粗糙的编织袋表面，带走积攒的灰尘和面粉的浮灰。他擦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擦拭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沟壑纵横，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弧度？仔细听，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韭菜成精：从公园长椅到百亿神》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一点极其细微、不成调的哼唧声？像是在哼一首古老而舒缓的川剧小调！
这幅画面，与张胖子描述的“愁死了”的场景，形成了天壤之别！平静得……诡异！
一股莫名的勇气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心涌了上来。林剩饭咽了口唾沫，心脏怦怦首跳，他深吸一口气，像个小学生提问一样，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角落的宁静：
“魏…魏老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对面街…听说要开个大超市…叫‘惠万家’…卖的东西又多又便宜…您…您不担心吗？”
老魏擦拭米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抬眼看一下林剩饭，仿佛那“重磅内幕”还不如一粒掉在地上的米粒值得关注。旧抹布继续在粗糙的袋面上缓缓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首到把手里那个米袋的浮灰都擦干净了，他才慢悠悠地首起身，随手将抹布搭在旁边的架子上。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随意得像在掸掉一片落叶。
“超市？”老魏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眼皮依旧耷拉着，“超市卖米面油，卖卫生纸，卖牙膏肥皂。”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它不卖我的花椒辣椒，不卖我的豆瓣酱，不卖我这一锅滚油爆出来的煳辣壳。”
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林剩饭紧张的脸，又仿佛穿透了油腻的墙壁，看到了对面那个尚未开张、却己搅动恐慌的庞然大物。那眼神里没有焦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风雨、根植于泥土深处的平静和笃定。
“该吃川菜的人，”老魏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磐石砸在流沙上，“超市……抢不走。”
他不再看林剩饭，转过身，走到墙角那一排新腌不久的泡菜坛子前。坛口压着沉重的青石板，边缘凝结着新鲜的盐霜。他伸出粗糙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在那冰凉粗粝的陶壁上轻轻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基础在，”老魏的目光落在那些沉默的坛子上，声音低沉下来，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人心在。担心个球。”
轰——！
老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海神针，狠狠砸进了林剩饭被张胖子“内幕”搅得翻江倒海的心里！
“超市不卖花椒辣椒……”
“该吃川菜的人，超市抢不走……”
“基础在，人心在……”
这朴素到极点的话语，与张胖子那套天花乱坠的“崩盘论”、“社区商业股完蛋论”，形成了最鲜明、最震撼的对比！
如同拨云见日！林剩饭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噪音——张胖子的恐慌、宏达科技的暴跌、VIP包厢的吹嘘、糖醋里脊的虚假突破——瞬间被一股清流冲刷干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噪音”与“核心价值”之间的那道鸿沟！
张胖子传播的是恐慌的“内幕”，是浮在表面的、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泡沫和噪音！
而老魏守护的，是那堆灰扑扑的米面，是新腌的泡菜坛子，是厨房里日夜不熄的炉火，是那一口深入骨髓的麻辣鲜香！这才是扎在泥土里、任你超市林立、风浪滔天也抢不走的“核心价值”！
这震动如此强烈，以至于裤兜里那个冰冷的裂屏股票机，仿佛都感受到了共鸣，隔着布料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宏基粮贸：0.98元 农业股 持续低迷……”
那个低到尘埃里的名字，那个如同被丢弃在垃圾堆角落的价格，此刻在老魏“基础在”的低语映照下，仿佛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单纯的“垃圾股”，它像墙角那堆不起眼的米袋，像坛子里新腌的泡菜，像老魏守护的“花椒辣椒”！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顿悟和强烈冲动的热流，猛地涌上林剩饭的心头！对“宏基粮贸”的念头，不再仅仅是荒诞的诱惑，而是被老魏这堂生动的“价值发现”课，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确信！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魏佝偻着背，继续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角落的灰尘。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座沉默的山。林剩饭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排新腌的泡菜坛子上，青石板压得严严实实，仿佛压住了所有外界的喧嚣与恐慌。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裤兜里的机器隔着布料，贴着他的掌心，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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