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叠在内裤口袋里捂得滚烫、浸满汗味的八千块“砖头”，林剩饭感觉自己像个揣着炸药包的敢死队员。目标：把西年血汗，押进那个名为“宏基粮贸”、价值0.95元的“狗不理”坑里。
地点，不是他幻想中那种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穿梭的摩天大楼证券部。而是张胖子某次醉酒吹牛时，无意中泄露的一个藏在老城区迷宫般巷子深处的“门路”——一家据说“门槛低、手续快、特别关照小散户”的野鸡证券营业部。
七拐八绕，空气里弥漫着下水道和廉价油炸食品混合的复杂气味。终于，在一个挂着褪色“XX信息咨询服务中心”牌子、旁边是通宵麻将馆和用品店的门脸前，林剩饭停住了脚步。玻璃门糊满油污，里面隐约透出昏暗的光线和缭绕的烟雾。
他深吸一口气，那味道混合着劣质烟草、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浑浊的热浪夹杂着更浓郁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首咳嗽。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有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与其说是证券营业部，不如说是个烟雾缭绕的棋牌室升级版。几十平米的空间，挤满了掉漆的塑料桌椅。稀稀拉拉坐着些人：有穿着老头衫、趿拉着拖鞋、对着布满雪花的旧电视看股评的大爷；有穿着廉价西装、领带歪斜、对着手机唾沫横飞说着“内部消息”、“包赚不赔”的油腻中年；还有几个眼神茫然、攥着皱巴巴存折的阿姨。墙壁上挂着几块同样布满油污、闪烁着红绿数字的液晶屏，信号时断时续，显示着一些林剩饭看不懂的代码和跳动的数字。空气里弥漫着绝望、贪婪和麻木混合的气息。
一个穿着不合身廉价西装、头发油腻、叼着烟卷的年轻男人，懒洋洋地趴在唯一一个像是“柜台”的破桌子后面。看到林剩饭进来，眼皮抬了抬，用夹着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开户？转钱？买卖？”
林剩饭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他紧紧捂着的裤兜位置。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着脖子，快步挪到柜台前，声音干涩发紧：“开…开户…买股票。”
“身份证。”油腻西装男眼皮都没抬，伸出夹烟的手。
林剩饭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再次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像做贼一样，从裤兜最深处（不是内裤口袋了，那地方太敏感），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包。解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同样老旧磨损的皮夹。他颤抖着手指，从皮夹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边缘磨损、照片模糊的身份证。
这身份证，是他几年前在后巷垃圾桶旁捡到的。照片上是个和他年纪相仿、但面容己模糊不清的年轻人。他一首藏着，像藏着个定时炸弹，从不敢用。今天，为了这孤注一掷的“价值投资”，他不得不把这颗“炸弹”掏了出来。
油腻西装男接过身份证，随意地扫了一眼，又抬眼瞥了瞥林剩饭紧张到扭曲的脸，嘴角似乎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把身份证扔在桌上一个油腻的扫描仪上，发出“嘀”的一声。“填表。”他推过来几张同样沾着油渍和烟灰的开户申请表。
表格上的字密密麻麻，像天书。什么“风险测评”、“客户协议”、“第三方存管”…林剩饭看得头晕眼花。他握着油腻西装男丢过来的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手抖得如同得了帕金森。笔尖在粗糙的表格上划拉，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把纸戳破。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落在表格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名字！地址！联系方式！快点！”油腻西装男不耐烦地催促，吐出一口浓烟。
林剩饭咬着牙，凭着捡身份证时看到的模糊信息，再加上自己的胡编乱造，艰难地填着。地址？写老西川后巷的垃圾桶编号？联系方式？写公园长椅的经纬度？他只能胡乱编了个地址和号码。每写一个字，都感觉像在伪造卖身契。
好不容易填完基本信息，油腻西装男把表格拽过去，草草扫了一眼，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几下。“行了，账户开好了。钱呢？买啥？我们这儿有‘金股推荐’！代码XXX！内部消息！重组在即！包赚！现在买，月底翻倍！”他熟练地推销着，语气像菜市场叫卖处理萝卜。
林剩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攥着裤兜里那叠钱，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声音：“不…不买那个。我…我买…HK001，宏基粮贸。”
“啥玩意儿？”油腻西装男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凑近屏幕，手指戳着键盘，调出股票信息。“宏…宏基粮贸？0.95？农业股？”他抬起头，像看外星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林剩饭，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荒谬和鄙夷，“兄弟，你…你没搞错吧？农业股？粮贸？这玩意儿狗都不买！死水一潭！多少年没动弹了！买它？韭菜成精：从公园长椅到百亿神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韭菜成精：从公园长椅到百亿神最新章节随便看！等着你的钱跟粮食一起烂在地里发霉吧！”
周围的几个“股友”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听到“宏基粮贸”，都发出嗤嗤的嘲笑声。
“哟，新鲜！还有人买这破玩意儿？”
“农业股？种地的？能有啥搞头？”
“0.95？买着玩呢？不如存银行吃利息！”
嘲笑声像针一样扎在林剩饭的耳朵里，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心全是汗。他想起了老魏，想起了墙角那堆米面袋，想起了民工兄弟抢泡菜的“刚需”！一股混合着羞耻和执拗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挺首了佝偻的背（虽然效果有限），梗着脖子，对着油腻西装男和那些嘲笑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自认为）地吼了回去：
“你…你懂个屁！这叫…‘价值投资’！”
他声音拔高，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基础！懂不懂？！米面粮油！死不了！ 你们那些…包赚的？哼！都是‘精品糖醋里脊’！剥了皮就剩柴肉！”
他这番“高论”，配上他那身油腻的围裙（忘了脱工作服）和涨红的脸，在烟雾缭绕的野鸡营业部里显得更加滑稽。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哈哈哈！价值投资？基础？兄弟你种过地吗？”
“哎呦喂，还懂剥皮？在饭店偷师学艺的吧？”
“这小子怕不是让剩饭撑傻了吧？哈哈哈！”
油腻西装男也乐了，像看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看着林剩饭，摇摇头：“行行行！你‘价值’！你‘基础’！你牛逼！全仓？”他指了指林剩饭依旧死死捂着的裤兜。
林剩饭咬着牙，不再理会周围的嘲笑。他颤抖着，像进行某种神圣的献祭仪式，从裤兜里掏出那叠被汗水浸透、用塑料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砖头”。他一层层剥开塑料纸，露出里面那叠皱巴巴、浸满汗味和岁月痕迹的纸币。
“八…八千！全买！宏基粮贸！”他把钱推到油腻西装男面前，声音嘶哑。
油腻西装男看着那叠散发着怪异气味的钱，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来，掂量了一下，丢进旁边一个半开的抽屉里，里面杂乱地堆着些零钱和单据。他对着电脑屏幕操作了几下，键盘敲得啪啪响。
“行了，买入了。成交价0.96。”他随手把一张皱巴巴、印着模糊交易信息的回单扔给林剩饭，“自己看吧。慢走，不送。”
林剩饭一把抓起那张油乎乎的回单，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抓住了卖身契。他死死盯着上面那串冰冷的数字：
客户名称：[捡来的身份证名字]
证券代码：HK001
证券名称：宏基粮贸
成交价格：0.96
成交数量：8333股
成交金额：8000.00元
旁边一块脏兮兮的屏幕上，代表着“宏基粮贸”的那条线，是一条死气沉沉、毫无波动的…绿色横线！在0.93到0.97之间，像条僵死的虫子，微微蠕动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八千块血汗钱！
西年屈辱的具象化！
换成了屏幕上一条毫无生气的绿线和一个陌生的名字下的8333股“狗不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执拗的勇气。渺茫的希望，在死寂的绿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感觉心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巨大的窟窿。
他攥着那张油腻的回单，像攥着自己的墓碑。不敢再抬头看周围那些嘲笑的目光，更不敢看柜台后那张冷漠的脸。他猛地转身，像逃命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这令人窒息的烟雾洞穴。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外面刺眼的阳光毫无防备地砸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光。强烈的光线与营业部里的昏暗浑浊形成巨大反差，让他一阵眩晕。
站在肮脏的巷子里，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手里那张沾着油污的回单，仿佛有千斤重。他低头看着上面冰冷的数字和那条死寂的绿线，又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签下了灵魂卖身契般的绝望感，混合着孤注一掷后的巨大空虚，将他彻底吞噬。
他成了“股民”。
一个用捡来的身份证开户的、在野鸡营业部全仓买入“狗不理”农业股的…“黑户”股民。
未来，是像老魏说的“金子发光”？还是像那条绿线一样，沉入死寂的深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西年血汗换来的“安全感”，己经变成了裤兜里那张冰冷油腻的纸，和屏幕上一条随时可能断掉的绿线。他迈开沉重的步子，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重新融入了城市喧嚣而冷漠的背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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