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那盆关于“虚火”和“剩菜”的冰水，确实把林剩饭浇了个透心凉。有那么几天，他看见那些探头探脑、试图搭讪的食客就头皮发麻，苏晚晴那条“合作”的短信更是成了烫手山芋，碰都不敢碰。长椅边的“贡品”也让他避之不及，宁愿绕远路。
然而，人性的复杂就在于，冷水能暂时降温，却浇不灭深处那点对“翻身”近乎本能的渴望，尤其是当“机会”裹着蜜糖，主动送到嘴边的时候。
苏晚晴没有放弃。她换了个号码，又发了一条短信，措辞更“诚恳”，也更“无害”：
“林先生，无意打扰。只是欣赏您独到的视角。或许，我们可以从一些无风险的小‘尝试’开始？比如，提供一个更便捷的观察工具？静候佳音。”
这条短信，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动了林剩饭那颗被老魏用重锤砸过、却依旧不甘沉寂的心。“无风险的小尝试”？“更便捷的观察工具”？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危险？
鬼使神差地，他回复了一个字：“？”
很快，一个包装严实、没有任何标识的快递包裹，被悄悄放到了他的公园长椅“神坛”上。里面是一部最新款的平板电脑，轻薄，屏幕巨大，运行着林剩饭只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专业交易软件，界面复杂得让他头晕目眩。平板己经设置好，登录着一个陌生的账户，里面静静躺着…五十万！
附着一张打印的便签：
“小小见面礼，供您‘观察’市场。盈亏自负，随时可停。账户密码：XXXXXX。 苏。”
五十万！
林剩饭捧着那冰冷的平板，手抖得像筛糠。这比他裤兜里那一万六要烫手一万倍！但这一次，烫手的感觉里，掺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眩晕的诱惑力——一种可以真正掌控“巨款”的幻觉！
他谨记老魏的警告，也记得那条石斑鱼的下场。他反复告诫自己：只是“观察”！绝不真碰！绝不成为“剩菜”！
可人性经不起考验，尤其是在“玄学”名声加持和真金白银的诱惑下。“泔水巴菲特”的名号在底层散户中发酵，他那些基于剩菜、天气、甚至张胖子打喷嚏次数（“张胖子一打喷嚏，大盘准抽风！”——某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段子）的“神预言”，被越传越邪乎，吸引了一批盲目的跟风盘。
起初，林剩饭真的只是用苏晚晴给的账户“观察”。但看着屏幕上数字的跳动，看着那些跟风他“预言”的小资金涌入某些股票造成的微小波澜，一种奇异的掌控感悄然滋生。他想起自己当初在“宏基粮贸”上的孤注一掷，想起那雨夜长椅上的嘶吼…赌性，如同深埋的野草，遇到资本的春风，开始疯狂滋长。
他小心翼翼地，用那五十万中的一小部分，配合着自己那套越来越“成熟”的“剩饭玄学”和吸引来的跟风盘，在几只看起来“包装”没那么华丽、“汤水”还算实在的股票上小试牛刀。也许是运气，也许是跟风盘的自我实现效应，也许是那套荒诞逻辑在特定小盘股上歪打正着…他的账户资金，竟然真的开始滚雪球！
五十五万…七十万…九十万…
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林剩饭日渐膨胀的血管里。老魏的警告声越来越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条泔水里的石斑鱼？那只是过去式！他现在是能在数字海洋里“捕鱼”的人！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当他在厕所隔间（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安全屋”）里，用沾着水渍的手指颤抖地点击了“卖出”按钮后，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总资产的数字，稳稳地跳过了七位数！
1,000,327.86元！
百万！
他林剩饭！一个睡公园长椅、在后厨端盘子的传菜员！身价百万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狂笑出声！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反复地数着那个数字的位数，一遍，两遍，三遍…是真的！不是梦！
然而，狂喜过后，一种极其荒诞的割裂感油然而生。厕所门外，是油腻后厨的喧嚣；隔间里，是他掌控着百万资金的“战场”。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件沾着昨天毛血旺红油、袖口磨损发亮的廉价围裙，再看看手里这部连接着庞大资本市场的、冰冷的“核按钮”平板。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继续穿着它！
他享受这种极致的反差！享受这种在卑微皮囊下隐藏着巨大力量的隐秘！这感觉，比被人叫“林老师”爽一万倍！这是真正的“扮猪吃虎”！
他找裁缝店的老师傅，在围裙内侧不起眼的地方，缝了一个加厚加绒的特制暗袋，大小刚好能牢牢卡住那部平板。穿上围裙，外表依旧是个油腻卑微的传菜小弟。但谁能想到，这油污之下的胸膛前，贴着一个能调动百万资金的“核弹发射井”？传菜间隙，厕所隔间，就成了他的“作战指挥室”。
这天中午，“老西川”依旧人满为患。林剩饭刚给一桌客人上完一份热气腾腾、红油翻滚的“江湖毛血旺”。巨大的海碗里，鸭血、毛肚、黄喉、午餐肉在滚烫的红汤中沉浮，麻辣鲜香的气味首冲鼻腔。他端着这重磅“炸弹”，脚步沉稳地走向另一桌。
就在他走到大堂中央，离目标桌还有几步远时——
“叮！！！”
一声极其响亮、清脆、带着明显电子合成感的提示音，骤然从他胸前的围裙里炸响！音量之大，穿透了大堂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桌食客的耳边！
“成交价：XX.XX元！”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紧随其后，清晰地报出了一个股票价格！
整个“老西川”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食客都停下了筷子，惊讶地循声望去。
跑堂的伙计张大了嘴。
后厨门口探出几个脑袋。
连张胖子正唾沫横飞地跟一桌熟客吹牛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声音的来源——那个端着巨大毛血旺海碗、穿着油污围裙、僵在原地的传菜员，林剩饭身上！
林剩饭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千算万算，忘了关掉这该死的成交提示音！还是最大音量！
张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胖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一丝被愚弄的恼怒。他推开椅子，蹬蹬蹬几步冲到林剩饭面前，小眼睛死死盯着他鼓囊囊的围裙前胸，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林剩饭！你…你兜里什么声？！那是什么玩意儿？！‘成交价’？什么成交价？！” 他伸手就想往林剩饭围裙里掏！
电光火石之间！林剩饭的求生欲和急智被逼到了极限！他猛地一侧身，躲开张胖子的肥手，同时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极度痛苦、憋屈的表情，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一手死死捂住肚子（正好盖住了发出声音的围裙位置），一手还稳稳端着那碗随时可能倾覆的毛血旺（这技术活此刻成了救命稻草），用带着哭腔、又无比“真诚”的语调哀嚎道：
“哎哟喂！张…张领班！对不住！对不住啊！是…是我…是我那个‘肠胃流动性监控APP’在报警啊！”
“肠…肠胃流动性？”张胖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这闻所未闻的名词砸懵了。
“是啊！”林剩饭表情“痛苦”得更加扭曲，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却又故意让周围人都能听清，“您…您不知道！我这老胃病！医生给装的！高科技！专门监控我肠胃里…呃…‘风险淤积’程度的！一旦…一旦‘流动性枯竭’，有‘崩盘’…哦不，是‘梗阻’风险！它就叫！提醒我该赶紧去…去厕所‘释放风险’了！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
他语速飞快，把股市黑话无缝切换成了“医学”术语，说得煞有介事。最后那句“憋不住了”更是带着破音的急迫感。说完，他根本不给张胖子和周围目瞪口呆的食客任何反应时间，端着那碗毛血旺，以一种极其别扭、捂着肚子夹着腿、却又奇迹般地保持着碗身平衡的滑稽姿势，像一颗人形鱼雷，“嗖”地一声朝着厕所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只留下一个在油污围裙包裹下、仓惶扭动的背影。
“噗嗤！” 不知是哪桌的客人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整个大堂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肠胃流动性？风险淤积？释放风险？人才啊！”
“这哥们儿是个人才！能把窜稀说得这么高大上！”
“还‘崩盘’？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哎，不过…‘流动性枯竭’…‘释放风险’…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靠！这不是‘泔水巴菲特’大师上次点评石斑鱼的话吗？！”
“噗！大师连自己肠胃都用这套理论了？知行合一！牛逼！”
张胖子站在原地，胖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林剩饭消失在厕所方向的背影，又看看周围笑得前仰后合的食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肠胃流动性监控APP”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他脑补的）又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只能挠了挠的后脑勺，嘟囔着：“妈的…事儿真多！” 转身又去招呼客人了。
厕所隔间里，林剩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救了他一命的毛血旺放在马桶盖上（幸好没洒！），颤抖着手从围裙暗袋里掏出平板，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所有提示音。看着屏幕上那串代表七位数的数字，刚才的惊魂未定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荒诞感的刺激所取代。
他成功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堆胡诌的金融黑话，保住了他的百万秘密！这种游走在暴露边缘、却又成功隐藏的感觉，比单纯的赚钱更让他血脉贲张！
他低头看着自己油污的围裙，又看看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再想想刚才自己那番“精彩表演”引发的哄堂大笑…巨大的财富与卑微的职业形成的极致荒诞反差，此刻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催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扮猪吃虎”的。
老魏的警告？“虚火”？“剩菜”？
那些沉重的东西，似乎都被这百万身家和刚才那场惊险刺激的“胜利大逃亡”所带来的浮华与刺激，冲淡了许多。他沉浸在一种隐秘的、掌控全局的兴奋中，觉得那张冰冷的公园长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核按钮”启动的时刻。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刚才那场闹剧发生时，后厨通往大堂的阴影里，老魏那佝偻的身影曾短暂地出现。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林剩饭狂奔向厕所的滑稽背影，又扫过张胖子那张茫然的胖脸，最后落在那些哄笑的食客身上。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攥着破抹布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如同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油烟弥漫的后厨深处。那眼神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比后巷的寒风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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