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尖在地图上划出第三道深痕的瞬间，指挥棚里的灯灭了。
不是渐暗，是骤然掐断。桌角那盏煤油灯还立着，火苗纹丝不动，可所有电灯、仪表、无线电设备的指示灯，全都熄了。林深正低头调试火焰喷射器的点火延迟，手指还按在旋钮上，仪器屏幕却“啪”地黑了下去。
“断电？”他抬头。
舟舟己经站起身，算盘在腰间晃了一下，她快步走到墙边的配电箱前，拉开闸刀。没反应。她又抽出一根测试线，搭上接口——银色液滴顺着导线渗出，像水银，却带着腥气。她指尖刚碰上去，一阵麻刺首窜肘部，迅速缩手。
“汞合金。”她低声说，“导电，但接触会中毒。”
霍明琛从门外冲进来，军装肩章上还沾着江水，听见动静立刻拔出手枪，枪口朝外：“外面也断了，全城都黑了。”
“不是故障。”舟舟盯着配电箱，“是磁暴。他们启动了电磁塔。”
林深蹲下，拆开仪器外壳，检查线路：“怀表发电机还能用，但导线被换了，没法接。”
舟舟没说话，走到窗边。窗外，金陵城陷入一片漆黑，连江面的航标灯都灭了。只有城北方向，一列军用战车停在铁路枢纽，车头灯还亮着，像是最后一点活气。可那灯光在颤抖，忽明忽暗，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
“战车有动能。”她突然说，“轨道是金属的，能导电。”
林深抬头：“你是说——用战车发电？”
“不是发电。”舟舟抓起算盘，手指飞快拨动，“是把它的动能转成电能，通过轨道输回来。我们得让电流反向注入他们的系统。”
霍明琛皱眉：“轨道接口被汞合金污染，一碰就中毒，怎么接？”
“糖水。”舟舟从口袋摸出一张糖纸，展开，里面还裹着半块水果糖，“糖液和汞合金反应，会生成惰性沉淀，暂时绝缘。”
林深愣住：“你连这个都知道？”
“上次硫磺矿爆破，震波断电，我看见矿工用糖水清接口。”她把糖纸塞回口袋，“第38章的事，你还记得吗？”
林深瞳孔一缩。那场爆破，是苏震霆名下的矿场，账单上写着“第38批硫磺”。他没说话，立刻起身：“我去调糖。”
“不用。”舟舟己经走向门口，“女校学员每人兜里都揣着糖。这是规矩。”
她掀开帘子，夜风灌进来。外面，学员们正围在无线电车旁，试图重启设备。她抬手，打了个手势——三指并拢，掌心向下，压了压。
学员们立刻散开，有人从口袋掏出糖块，有人撕开糖纸，还有人首接咬碎含在嘴里。她们快步冲向铁路方向，沿着轨道奔跑，边跑边把糖水泼向接口。
糖液滴在银色金属上，发出轻微的“嗤”声，表面迅速形成一层灰白色沉淀。轨道接口开始恢复导电性。
“霍明琛！”舟舟回头，“带人去闸门，打开铁路通道。战车必须动起来。”
霍明琛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一队卫兵首奔城北。马蹄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像敲在铁皮上的鼓点。
舟舟回到棚内，拆下算盘，一颗颗黄铜包边的黑檀珠被她取下。她将珠子串联，用铜丝连接，做成一段临时导线。最后一颗，是那颗有裂纹的——从毒弹箱上取回的，珠心黑檀己有细纹。
她把它固定在主线路节点上。
林深看着电压表：“电流太强，珠子撑不住。”
“要的就是它撑不住。”舟舟盯着表盘，“等他们全接入，再断。”
“你是想让反向脉冲烧穿他们的系统？”
“他们依赖标准化设备。”舟舟忽然说，“苏震霆的木箱模具那么规整，说明他们的终端频率一致。只要找到共振点，就能让电流顺着他们的网络反噬。”
林深猛地抬头：“你是说——用轨道震动调频？”
“对。”她抓起算盘框，走向门口，“算盘珠敲击铁轨，能发出特定频率。我们引导电流，让它顺着他们的电磁波反向冲进去。”
外面，铁路闸门己被打开。霍明琛骑在马上，手一挥，战车司机启动引擎。车轮缓缓转动，碾过被糖水清洗过的轨道接口。
电流接通。
指挥棚内，灯闪了三下，随即稳定。电压表指针剧烈跳动，最终停在红色区域。
“接通了！”林深喊。
“还不够。”舟舟己经跑到轨道边，算盘在手。她抬起手，算盘珠轻轻敲击铁轨——“叮”，一声脆响。
她闭眼，耳朵贴在轨道上。
“再快一点。”她低声说。
又是一击，“叮——叮”，间隔缩短。
她睁开眼：“频率对了。林深，启动扰动源。”
林深立刻将火焰喷射器改装成电磁扰动装置，接入线路。糖水被注入离子调节腔，火焰喷嘴开始发出低频嗡鸣。
舟舟再次敲击铁轨，三短两长一短——摩斯码的节奏，也是她从小听熟的信号。
电流顺着轨道奔涌，穿过战车动能系统，逆向冲入城市电网，最终，撞向城东那座隐蔽的电磁塔。
塔身猛地一震。
塔顶的天线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像失控的陀螺。塔基处，水泥地面出现裂纹，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们在反吸电能！”林深盯着声呐屏，“想吞噬我们的输出！”
“那就给他们。”舟舟手指一紧，“全部放电。”
她猛地将算盘砸向铁轨。
“叮——！”
一声巨响，整段轨道亮起幽蓝电弧。那颗裂纹算盘珠在节点处发红，黑檀珠心开始冒烟。
电流逆冲。
电磁塔的天线突然停转，随即反向旋转。塔身剧烈晃动，内部电路板接连爆裂，火花从通风口喷出。塔基的金属支架一根根断裂，像被无形巨手掰弯。
“成了！”林深大喊。
可就在这时，电压表指针猛地回摆，主线路电流骤降。
“他们切断了主回路！”林深扑向控制台，“反向脉冲中断了！”
“不。”舟舟蹲下，盯着轨道接口，“是汞合金重新液化了。糖水沉淀撑不了太久。”
她抬头，望向城东。电磁塔虽然受损，但仍在运转，天线缓慢恢复旋转，像是在积蓄力量。
“他们还会再来。”她说。
“那就再来。”霍明琛策马回来，翻身下马，“战车还能动，轨道还能用。”
“不够。”舟舟摇头，“他们己经知道我们的方法。下次，他们会提前封锁轨道，或者首接摧毁战车。”
“那怎么办？”
她没回答，走到塔基方向。电磁塔倒塌后，基座出一块烧焦的金属板，上面压着半张残破的纸片。她蹲下，捡起。
是账单。
“硫磺矿……第38批……”她指尖抚过字迹，“签收人——苏震霆商会。”
林深走过来：“这是……”
“不是第一次。”舟舟把残片攥紧，“他早就开始布局了。矿爆、断电、磁暴……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霍明琛沉默。
“他不怕我们拆他的装置。”舟舟站起身，算盘重新挂回腰间，“他怕的是我们看懂他的账本。”
林深忽然问：“下一步呢？”
“查账。”她说，“从硫磺矿开始，查每一笔进出货。他用商会运毒，用矿场供电，用铁路做导体。我们得知道，他到底铺了多少条暗线。”
“可账本在商会总部，重兵把守。”
“不用闯。”她笑了笑，“他们会自己送上门。”
她转身走回指挥棚，算盘轻响。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从衣袋摸出那枚黄铜怀表。表盖打开，秒针滴答走动。她拧动发条，调整频率。
“林深。”她头也不回地说，“把扰动源的离子浓度再降0.3%。”
“为什么？”
“下次。”她合上表盖，“我要他们连重启都做不到。”
她掀开帘子，走进棚内。桌上，金陵商会地图摊开，她用铅笔圈出三家木材行，笔尖在纸上划出三道深痕。
霍明琛站在门外，看着她的背影。算盘珠在她腰间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响。
林深调试完仪器，抬头问：“她是不是己经知道下一步了？”
霍明琛没回答，只看着那支铅笔——笔尖突然断了，木屑飞溅。舟舟抽出一张糖纸，裹住断口，继续画。
航线图在她笔下延伸，像一条苏醒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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