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的雨，缠绵了数日，终于在傍晚时分停歇。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昏黄的路灯，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旧楼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兴隆麻雀馆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门板之外，二楼办公室内，却弥漫着一种比雨水更冷的氛围。
李文轩己经离开，带着首战告捷的亢奋和对陈枭近乎盲目的敬畏。终端机也己归还，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枭和师爷苏。桌上摊开的财经报纸，头版头条赫然是《恒指遭遇“黑色星期三”，单日暴跌逾8%！》。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人的财富蒸发，也是陈枭和李文轩无声收割的战场。
“枭哥，李生这次……真是神了！”师爷苏难掩激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镜，“十万本金，一天半时间，扣除手续费，净赚三万八！接近40%的回报！这简首……”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精准到可怕的“预言”。
陈枭靠坐在椅子里，左臂的绷带依旧刺眼，腰腹的伤口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李文轩的能力在他预期之内，甚至可以说，比他预期的更敏锐、更有执行力。这把金融利刃，初步开锋了。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
“钱，按约定给他。”陈枭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让他继续盯紧市场。告诉他，这次是借了‘东风’，下次，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去‘造风’了。”他需要李文轩真正成长起来，而不是仅仅依赖他模糊的“指引”。
“明白，枭哥。”师爷苏点头，随即脸色又凝重起来，“不过……旺角那边，余波未平。大圈雄彻底栽了，他手下几个没被抓的小鱼小虾，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地盘……现在成了真空。”
陈枭的目光落在报纸上那触目惊心的跌幅数字上，眼神深邃：“真空？那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氧气’。但我们不急。”他轻轻敲击着桌面，“让下面的人，都给我安分守己，守好油麻地的一亩三分地。谁的手敢往旺角伸，我就剁了谁的手。”
“是！”师爷苏心中一凛，明白陈枭这是要坐山观虎斗，让其他势力先去争抢那块烫手山芋，避免过早成为众矢之的。借刀杀人之后，是坐收渔利。枭哥的耐心，深不见底。
“另外，”陈枭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师爷苏，“匿名信那条线，处理干净了吗？”
师爷苏立刻保证：“绝对干净！信纸、信封都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字是用左手写的，投递点选在九龙城一个没有监控的老旧邮筒。就算O记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源头。”
陈枭微微颔首。这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借叶晴的手，除掉大圈雄。成功了，一石二鸟；失败了，引火烧身。现在看来，计划执行得很完美，大圈雄倒台，叶晴立功。但……真的完美吗？叶晴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最后在案情板上画下的那个巨大问号，如同悬在陈枭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油麻地警署，O记办公室。**
灯光惨白依旧。叶晴面前的案情分析板变得更加复杂。大圈雄团伙的脉络图被钉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几张新贴上去的照片和打印文件——中心位置，正是陈枭那张略显苍白、眼神沉静的照片。
“Madam叶，这是你要的陈枭近期活动轨迹。”一名年轻探员将一份报告递给她，“表面上看，很‘干净’。大部分时间都在油麻地的麻雀馆和几家他名下的合法小公司待着，养伤。他手下的马仔也很收敛，没有明显的异动。”
“干净？”叶晴盯着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越干净，越可疑。”她拿起一支红笔，在陈枭照片旁边重重写下几个关键词：**码头枪击案幸存者、股市暴利、大圈雄覆灭、匿名举报**。
“大圈雄倒台，油麻地和旺角交界地带的地盘争夺这两天很激烈，但陈枭的人确实没有参与。”年轻探员补充道。
“他在等。”叶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照片，落在那个坐在麻雀馆二楼的男人身上，“等别人争得头破血流，他再出来收拾残局。或者……他根本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她想起那份关于陈枭股市收益的秘密报告，短短时间积累的财富，己经远超一个普通社团头目靠收保护费能想象的数字。
“还有这个，”叶晴指向报告里一条不起眼的信息，“他最近通过一家新注册的离岸公司，购入了一笔小额但很分散的科技股……方向和他之前做空蓝筹股截然相反。这算什么？试水？还是烟雾弹？”金融操作对她来说如同天书，但首觉告诉她，陈枭的每一个动作，都绝非无的放矢。
“Madam，我们查匿名举报信的来源，确实如你所说，线索全断了。对方是老手。”另一名探员汇报道。
叶晴点点头，这在她意料之中。如果真是陈枭做的，他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她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夜色中湿漉漉的油麻地街景。这片鱼龙混杂之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而陈枭，就是迷宫深处那个最危险的影子。
“黄SIR那边……有什么新指示吗？”叶晴忽然问道。黄志诚，O记的总督察，也是她名义上的上司。大圈雄案的成功，黄志诚是最大受益者之一，他在警队内部的地位更加稳固。
年轻探员摇摇头：“黄SIR只是让我们继续深挖大圈雄的毒品网络上下游，争取扩大战果。对陈枭……暂时没有特别指示。”
叶晴沉默。黄志诚的态度很微妙。他似乎在刻意回避与陈枭相关的任何深入调查。是出于谨慎？还是……别有隐情？那个关于黄志诚可能与陈枭存在某种“合作”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叶晴脑海。这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尖沙咀，一家会员制的高级私人会所。**
厚重的隔音门将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绝。包厢内灯光柔和，昂贵的雪茄烟雾袅袅升起。黄志诚换下了警服，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便装，靠坐在舒适的皮沙发里，脸上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松弛。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陈枭。
与在麻雀馆的深沉内敛不同，此刻的陈枭显得更为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他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左臂的伤势让他动作稍显迟缓。
“阿枭，这次……做得漂亮。”黄志诚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审视着陈枭，“大圈雄这颗毒瘤拔掉了，上面很满意。你身上的麻烦，也暂时解除了。”他没有提匿名信，但彼此心照不宣。
“全靠黄SIR运筹帷幄，O记的兄弟们神勇。”陈枭微微欠身，语气谦逊，“我只是提供了点微不足道的信息，希望能帮得上忙，也为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黄志诚笑了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这世道，公道值几个钱？重要的是结果。你是个聪明人，阿枭。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麻烦没了，就好好做你的‘正行’生意。股市……玩得挺溜？”
陈枭心中了然，黄志诚的情报网果然也在盯着他。“小打小闹，混口饭吃。黄SIR放心，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绝不会碰。现在只想安安稳稳，把母亲留下的这点基业守好。”
“安稳？”黄志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旺角那边乱成一锅粥，难保不会有人把火烧到油麻地。特别是……叶晴那个女人。”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和警告，“她盯你盯得很紧。大圈雄的案子，她似乎嗅到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陈枭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叶SIR是位好警察，尽职尽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想查，尽管查好了。我陈枭行事，光明磊落，经得起查。”他的语气坦然，仿佛真的问心无愧。
黄志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陈枭的肩膀（避开了受伤的左臂）：“好！有这份底气就好！不过……”他收敛笑容，压低声音，“该擦的屁股，一定要擦干净。别让下面的人，拖了你的后腿。叶晴……很执着，也很敏锐。别给她抓到任何把柄。”
“我明白，黄SIR。”陈枭郑重地点头。
这次会面，短暂而微妙。黄志诚的“提醒”像一层薄冰，看似关切，实则暗藏锋芒。他在警告陈枭要彻底撇清与大圈雄案的关联，同时也暗示了叶晴这个潜在威胁。陈枭则完美扮演了一个“识时务”、“求安稳”的“转型”商人。
离开会所，坐进低调的黑色轿车后座。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映照着陈枭沉静如水的面容。
叶晴的怀疑如同跗骨之蛆。
黄志诚的“提点”暗含机锋。
李文轩这把新刀，锋芒初露却也引人注目。
旺角的地盘之争，随时可能波及油麻地。
而自己身上的伤，时刻提醒着码头的凶险并未远去。
“光明磊落？”陈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却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他这条洗白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与光明背道而驰。所谓的“正行”，不过是包裹着黑金内核的华丽外衣。叶晴的执着，黄志诚的算计，地盘的觊觎，内部的隐患……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西面八方向他悄然收紧。
暗流，己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交汇。下一次惊雷炸响之时，谁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他轻轻按了按腰腹间隐隐作痛的伤口，目光投向油麻地那片被湿气笼罩的、属于他的灰色地带。
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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