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到后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胸腔深处火烧火燎的灼热。李文轩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海里，被沉重的黑暗和剧痛包裹，不断下沉、下沉……
“呃……”
一声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这并非苏醒，更像是身体在极度痛苦下本能的哀鸣。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只有右眼的眼皮缝隙，勉强透进一丝极其微弱、扭曲晃动的光影——大概是应急荧光棒的惨绿幽光。
周围死寂。
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水声？
滴答……滴答……
像是水滴落在金属容器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渗漏？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昏沉的脑海中翻滚切割：母亲的泪眼、陈枭的冷笑、荒岛的枪声、叶晴沾满血污的脸、周巡狰狞的咆哮、还有……自己那声撕心裂肺的“芯片我吞下去了！”的谎言……以及最后，那仿佛撕裂灵魂的恐怖白光和巨响（震撼弹）……
叶晴……她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瞬间刺痛了他麻木的神经。他记得她最后扑向芯片的决绝身影，记得她被枪口锁定的绝望……她……还活着吗？
就在这混乱而痛苦的意识边缘——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露珠滴落草叶的声响，清晰地传入他高度敏感的耳中。
声音很近。就在……门口的方向？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湿滑触感的硬物，似乎……碰到了他垂落在担架床边缘、沾满血污的右手手指？
那是什么？
李文轩残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瞬间攫住！不是水滴！是一个……坚硬的、边缘光滑的、带着一丝冰冷和……粘腻（血？）触感的小东西！
它碰到了他的指尖，然后……停住了？就挨着他的手指？
芯片？！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但怎么可能？！他不是“吞下去”了吗？而且芯片应该在周巡或者陈枭手里才对！
难道是……叶晴？！
这个想法让他心脏狂跳！他想转头，想睁眼，想看看门口！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连动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左臂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极度虚弱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如同驱动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被触碰的右手食指，朝着那个微小硬物的方向，挪动了……一丝丝。
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这一次，感觉更清晰了。
形状……扁平，长方形，边缘光滑，比指甲盖略小……上面似乎还有细小的凸起（电路触点）？而且……沾着粘稠的液体（血？）！
存储卡！
是存储卡！不是那个金属盒子！是里面核心的存储卡！
李文轩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叶晴！一定是叶晴！在最后的混乱中，她竟然……把它弄出来了？！并且……送到了他手边？！
狂喜、震撼、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责任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濒临崩溃的意志堤坝！叶晴用命换来的东西！真正的证据！扳倒陈枭、揭开“老板”面纱的唯一钥匙！此刻，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能丢！绝不能丢！
一股混杂着求生本能、复仇怒火和对叶晴承诺的力量，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从李文轩残破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不再试图睁眼或转头，将全部残存的力气和意志，都集中在那根唯一能动的右手食指上！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用食指的指腹，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将那张染血的存储卡，朝着自己手掌的方向……拨动！
一毫米……两毫米……
卡片在血污的润滑下，艰难地移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左臂的剧痛，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痛呼憋了回去。
终于！
卡片被拨到了他掌心下方！他立刻蜷起食指和中指，如同最虚弱的钳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将那张卡片夹在指缝之间！冰冷的触感和坚硬的边缘，此刻却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芯片……在我手里！
叶晴……我拿到了！
**走廊门口。**
叶晴趴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指尖那最后一丝拨动的力量耗尽后，极度的虚弱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她甚至无法确认卡片是否真的滑过了缝隙，是否被李文轩感知到。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而冰冷地包裹了她。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任务……似乎……完成了？最后的火种……传递出去了吗？
她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光的深渊飘落。耳边，周巡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不知何时，己经彻底消失了。隔壁，李文轩似乎也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只有远处底舱隐约传来的、沉闷的爆炸声和金属扭曲的可怕呻吟，如同巨兽濒死的哀嚎，穿透层层甲板，回荡在这艘濒死的钢铁囚笼之中。
**底舱深处。**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震撼弹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猛地从废弃检修隔舱的方向爆发出来！整个船体随之剧烈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龙骨！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气浪、破碎的金属碎片和浑浊腥臭的污水，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楼梯井口汹涌喷出！浓烈的硝烟味和焦糊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底舱！
陈枭引爆了什么？！是预设的炸药？还是……引爆了隔舱里残留的燃油或废弃电池？！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爆炸的余音中戛然而止！那是“清洁工”的声音！冰冷、高效、如同机器般的杀戮者，最终也在这玉石俱焚的爆炸中，发出了终结的悲鸣！
爆炸的冲击波和随之而来的剧烈震动，让本就结构受损、失去动力的拦截艇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呻吟！船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冰冷的海水，正从船体各处破损的缝隙中，疯狂地涌入！
**医疗室。**
船体剧烈的倾斜和震动，让李文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担架床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左臂的伤口狠狠撞在地面，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他蜷曲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护在胸前，指缝间紧紧夹着那张染血的存储卡！
冰冷的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咸腥味，正从走廊的方向，顺着倾斜的地板，快速涌进医疗室！水位迅速上升，漫过他的脚踝、小腿……
船……在沉！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冰冷的海水如同死神的触手，正在将他拖向深渊！
不！不能死在这里！芯片……还在！叶晴用命换来的证据……还在！
李文轩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湿滑的地板，剧烈的喘息牵动着伤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咸腥。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执着，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星，在他濒死的瞳孔中疯狂闪烁！
动！必须动起来！
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肘，死死撑起上半身，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左半边身体，朝着相对高处——那个翻倒的手术台的方向，一点一点地、艰难无比地爬去！每一次挪动，都在冰冷的海水和血污中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海水迅速漫过他的腰部、胸口……
他爬到翻倒的手术台旁，用尽最后力气将身体蜷缩在手术台形成的、暂时高于水面的狭小三角空间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颤抖着，将夹着存储卡的右手，艰难地挪到眼前。
借着从破碎舷窗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微弱的晨曦之光？
天……快亮了？
李文轩的右眼，努力地睁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中，掌心那张染血的黑色卡片，在微弱的晨光下，边缘泛着冰冷而坚定的微光。
存储卡……芯片……
他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手指，艰难地摸索着卡片，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撕开自己左臂伤口处早己湿透、松散的绷带，忍着剧痛，将那张染血的存储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绷带下、靠近伤口内侧、相对干燥的敷料夹层里！用湿透的绷带重新草草裹住。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暂时藏匿和保护它的方式。伤口处的血污和脓液，或许能成为最好的伪装。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手术台角落。冰冷的海水己经漫到了他的下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船体倾斜得更加厉害，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物品漂浮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意识在冰冷和窒息感中再次模糊。
叶晴……我藏好了……
妈……陈枭……“老板”……
恨意、不甘、以及一丝守护住火种的微弱慰藉，在他昏沉的脑海中交织。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时，透过破碎的舷窗，他那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
不是晨曦。
是……灯光？
在远处波涛汹涌、渐渐被晨光染亮的海平面上，一个微小的、闪烁的白点，正朝着这边快速靠近？是……船？！
希望？还是……新的危机？
李文轩来不及思考，冰冷的海水终于漫过了他的口鼻。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只有那只护在胸前、藏着染血存储卡的右手，依旧死死地压在伤口绷带上。
**船尾甲板，海面。**
“噗通！”
一个浑身污秽、沾满血水和油污的身影，如同破败的玩偶，从船尾一处被爆炸撕裂的破洞中，被汹涌的海水狠狠抛了出来！
是陈枭！
他在引爆隔舱内预设的微型炸药、与“清洁工”同归于尽的瞬间，凭借着对船体结构的熟悉和最后一点运气，被爆炸的气浪冲进了相连的污水管道，又被灌入的海水冲出了船体！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包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清醒，又瞬间被剧痛和窒息感淹没！左肩的枪伤和左腿的撕裂伤在海水浸泡下传来钻心的疼痛！肺部如同火烧！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血沫的海水，仅凭着求生的本能，在翻涌的波涛中挣扎扑腾！
他回头望去。
那艘巨大的灰色拦截艇，如同被斩断脊梁的钢铁巨兽，船尾高高，船头正加速沉入墨蓝色的海水中！漩涡翻滚，吞噬着一切！船上隐约传来绝望的哭喊和物品坠落的巨响。
周巡死了。“清洁工”死了。叶晴和李文轩……肯定也活不成了。
芯片……毁了。
他引爆的炸药，不仅埋葬了“清洁工”，也彻底毁掉了那个坠入污水的金属盒和里面的东西（他以为是芯片）。他最后的底牌和希望，随着这艘船，一同沉入了海底。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玉石俱焚后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陈枭。他赢了？还是输了？他除掉了追兵，毁掉了芯片，但自己也失去了一切，重伤漂流在这茫茫大海上……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
“嗡——”
一阵低沉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穿透海浪的喧嚣，清晰地传入陈枭的耳中！
他猛地抬头！
只见在渐亮的晨曦中，一艘线条流畅、涂装低调的灰色高速快艇，正划破翻涌的海浪，朝着沉船区域疾驰而来！快艇上没有明显的标识，但那股精悍冷冽的气息，绝非普通船只！
是“老板”的人？！
陈枭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清除余烬”的？！
快艇越来越近，船头站着几个身着深色作战服、全副武装的身影，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海面上的漂浮物和……他！
陈枭眼中瞬间翻涌起极致的警惕和一丝……新的算计。他不再扑腾，反而放松身体，让自己半漂浮在海水中，做出重伤昏迷、奄奄一息的姿态。沾满血污的脸庞在晨光下显得无比凄惨。
快艇减速，缓缓靠近。
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陈枭的肩膀，将他如同货物般拖离了冰冷的海水。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信天翁’？”
陈枭紧闭双眼，身体微微抽搐，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是……我……芯片……毁了……船沉了……‘渔夫’（周巡）……‘清洁工’……都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遗憾”，仿佛在陈述一个悲惨的事实。
抓住他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通过通讯器汇报。
几秒钟后，合成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赞许”？
“任务完成。‘余烬’清除。‘巢穴’确认。带你回去。”
陈枭心中猛地一松，随即涌起更深的寒意和一丝扭曲的庆幸。他赌对了！“老板”暂时接受了他的“成果”。他活下来了！虽然失去了一切，但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他被粗暴地拖上快艇，扔在冰冷的甲板上。引擎轰鸣，快艇调转方向，朝着晨曦初露的方向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波涛之中。
**沉船海域。**
巨大的漩涡渐渐平息，海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油污、杂物和几具穿着作战服的浮尸。那艘庞大的灰色拦截艇，只剩下最后一小截扭曲的桅杆，如同不甘的墓碑，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最终也缓缓沉入墨蓝的深渊。
冰冷的海水之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翻倒的手术台角落，李文轩的身体随着船体的沉没，缓缓漂浮起来。他双目紧闭，脸色死灰，气息全无。
唯有那只护在胸前的右手，依旧死死地压着左臂伤口处湿透的绷带。
绷带之下，那枚染血的微型存储卡，如同深埋于冰冷灰烬中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顽强地……等待着被重新点燃的时刻。
晨曦刺破云层，将第一缕微弱的金光，洒在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海域上。波涛依旧翻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海风，带着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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