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带着浓重泥土腥味和腐烂气息的绝对黑暗。
陈枭在狭窄、湿滑的甬道中拼命向前爬行。每一次手臂的拖拽，每一次膝盖的挪动，都牵扯着腰侧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左臂的麻木感早己被火辣辣的胀痛取代，每一次用力都如同针扎。肺叶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混杂着霉菌孢子、血腥味和自身汗臭的污浊空气，带来灼烧般的刺痛和阵阵眩晕。
身后的火光和喧嚣被厚重的泥土与黑暗层层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甬道深处自己粗重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回音，敲打着耳膜。黑暗吞噬了方向感，他只能凭借着对城寨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对求生的本能，朝着大致是城寨外围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早己模糊。体力在飞速流逝，伤口流出的温热血液混合着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腰间的衣物，黏腻而冰冷。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前世被乱刀砍死的冰冷触感似乎又缠了上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陈枭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强行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和昏沉。他摸向腰间，那里插着两把冰冷的手枪，还有那个紧贴着皮肤、被体温焐热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大佬B的催命符！
**活下去！带着证据回去！让那些背叛者付出代价！**
这冰冷的信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炬，支撑着他残破的身躯，继续在无尽的黑暗与泥泞中，一寸寸地向前挪动。
终于！
前方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水汽的灰白光线透了进来！同时，还有隐约的、哗啦啦的雨声！
是出口！
陈枭精神一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加快速度朝着光亮处爬去。
出口被几块腐朽的木板和茂密的杂草虚掩着。他用力推开木板，混杂着泥土腥味的、冰冷潮湿的清新空气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
外面，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空如同倒扣的墨砚，沉甸甸地压着。倾盆大雨如同天河倒泻，密集的雨线抽打着地面、屋顶、废弃的杂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九龙城寨的边缘地带，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远处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陈枭挣扎着从狭窄的洞口爬了出来，滚倒在冰冷、积水的泥地里。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汗水和污泥，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空气，试图平复快要炸裂的肺部和狂跳的心脏。
他环顾西周。这里似乎是城寨外围一处废弃的垃圾填埋场边缘，靠近一条被垃圾堵塞了大半的臭水沟。西周堆满了各种建筑废料和生活垃圾，在暴雨中更显荒凉破败。
**安全了……暂时。**
但危机远未解除！大佬B的人随时可能追踪到这里！他必须尽快回到堂口！在对方反应过来、布下天罗地网之前！
陈枭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腰侧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双腿一软，又重重跪倒在泥水里。他低头，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看到自己腰侧的伤口。牛仔外套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灰色汗衫被鲜血浸透，变成一种暗沉的紫黑色，雨水冲刷下，血水依旧在缓缓渗出，将身下的泥水染红。
必须处理一下！否则他撑不到堂口！
他咬着牙，撕下相对还算干净的里层汗衫下摆，用牙齿和右手配合，粗暴地在腰侧缠绕了几圈，死死勒紧！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但血流的势头似乎被暂时遏制了一些。
他扶着旁边一个锈蚀的铁皮桶，挣扎着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摸了摸腰间，两把手枪还在，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力量。那个牛皮纸袋被他小心地塞进了外套内袋，紧贴着胸口，确保不会被雨水完全浸透。
辨认了一下方向，油麻地，“兴隆麻雀馆”后巷的堂口，在雨幕的彼端。距离不近，以他现在的状态，这段路将是另一场生死考验。
陈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抹去脸上的雨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毅。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瘸，如同受伤的孤狼，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
天色在暴雨中艰难地透出一点灰白，黎明将至。
油麻地，“兴隆麻雀馆”后巷。雨水在狭窄的巷道里汇聚成浑浊的小溪，流淌着油污和垃圾。麻雀馆的后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通宵赌客的喧哗和跑堂的吆喝，似乎外面的狂风暴雨与里面的醉生梦死是两个世界。
麻雀馆二楼，大佬B的办公室内。
气氛却与外间的喧嚣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
大佬B穿着那件花哨的夏威夷衫，挺着大肚子，烦躁地在铺着廉价地毯的地板上踱来踱去。他手里夹着的雪茄早己熄灭，却忘了再点燃，肥腻的脸上眉头紧锁，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阿鹰垂手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眼神闪烁不定。
“电话打通未？！”大佬B猛地停下脚步，冲着阿鹰低吼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
“大佬……打咗十几次了……肥膘林个边冇人听……和联胜高佬忠嘅人，话佢哋派去倾数嘅‘丧狗’（西装男外号）都冇消息……”阿鹰的声音干涩，带着惶恐。
“扑街！”大佬B狠狠将手中的雪茄砸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成晚！成晚冇消息！火又烧得咁大！班冚家铲究竟搞紧乜？！”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陈枭那个诡异的笑容，肥膘林的失联，和联胜那边的含糊其辞……这一切都透着邪性！
“大佬，唔通……唔通陈枭个废柴仔……”阿鹰犹豫着，没敢把那个可怕的猜测说完。
“冇可能！”大佬B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咆哮起来，唾沫星子喷了阿鹰一脸，“一个废柴仔！点可能喺肥膘林个窦搞出咁大风浪？！一定系有其他人搞事！一定系！”他像是在说服阿鹰，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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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B和阿鹰都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门口。
“大佬，黄SIR到咗。”门外传来心腹马仔压低的声音。
大佬B脸色一变，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不安，对阿鹰使了个眼色。阿鹰立刻会意，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身材中等、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摘下被雨水打湿的帽子，露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正是与大佬B有“特殊交情”的高级督察——**黄志诚**。
“黄SIR，咁大雨都过嚟，辛苦辛苦！”大佬B脸上瞬间堆起那副虚伪的“热情”笑容，迎了上去，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
黄志诚没有理会大佬B的客套，目光锐利地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大佬B那张强作镇定的胖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B哥，我收到风，九龙城寨肥膘林个窦，今晚好唔太平。大火，爆炸，仲有人话听到枪声。死伤唔少。你同肥膘林……冇咩事吧？”
他刻意加重了“你同肥膘林”几个字，眼神如同探照灯，似乎要将大佬B看穿。
大佬B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黄SIR讲笑啦！我同肥膘林冇乜来往嘅！佢个窦出事，关我咩事啊？可能系佢自己得罪人多，报应到啫！”他试图撇清关系。
黄志诚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拉开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冇事就好。不过呢，风大雨大，有啲嘢，要倾清楚先好。尤其系……关于我哋之前讲好嘅‘合作’，同埋你应承嘅‘诚意’。”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大佬B。
大佬B心头一紧。黄志诚这是来敲打他，逼他兑现承诺（很可能是分赃或交出把柄）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肥膘林那边生死不明，陈枭下落不明，他哪有心情谈这个！但黄志诚他得罪不起！
“黄SIR放心！我大佬B讲得出做得到！数目方面……”大佬B强笑着，正要敷衍。
突然！
“砰——！！！”
一声巨响！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粗暴的方式，狠狠地踹开了！巨大的力量让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办公室内的三人——大佬B、阿鹰、黄志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猛地站起身！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那身影浑身湿透，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破旧的牛仔外套被撕裂多处，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泥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伤痕累累的轮廓。雨水顺着凌乱、紧贴着头皮的黑发不断流淌下来，混合着脸上尚未被完全冲刷掉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他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似乎受了重伤。但右手，却紧紧地抓着一团被黑色塑胶袋包裹着的、不断向下滴淌着暗红色液体的东西！那液体的颜色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穿透雨水的迷蒙和血污的遮掩，首首地钉在大佬B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正是陈枭！
他无视了如临大敌、瞬间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枪）的阿鹰，也无视了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充满审视和惊疑的黄志诚。他的目光，如同磁石般，只锁定了大佬B。
在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浓烈血腥味中，陈枭拖着沉重而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办公室。每一步，都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混合着血水和泥浆的脚印。
他走到办公室中央，距离大佬B那张宽大的办公桌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在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陈枭的右手缓缓抬起。
“啪嗒！”
那团滴淌着暗红液体的、包裹在黑色塑胶袋里的东西，被他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意地扔在了大佬B锃亮的皮鞋前。
塑胶袋在撞击下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张因死亡而扭曲、因失血而惨白、因恐惧而双目圆睁的肥胖面孔——正是肥膘林的头颅！断颈处的血肉模糊，还在缓缓渗出粘稠的液体！
“嗬——！”
大佬B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老板椅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同死人般惨白，绿豆般的小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狰狞的头颅，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的抽气声！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阿鹰也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枪口颤抖着指向陈枭，却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忘了下一步动作！
连见惯了大场面的黄志诚，此刻瞳孔也骤然收缩，锐利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死死盯着地上那颗人头，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那个如同地狱归来的、浑身浴血的身影，握着帽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办公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如同背景的哀乐，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大佬B身上散发的汗臭和恐惧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压抑到极致的氛围。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陈枭缓缓抬起了他那沾满血污和泥浆的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看着面无人色、如同被抽空了灵魂般瘫在椅子上的大佬B，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
那个在前世死亡前夜、在接下任务时、在破镜自照时都曾出现过的、冰冷而诡异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脸上。
他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却如同地狱寒冰般刺骨的声音，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三人的心坎上：
“大佬。”
“你要嘅数……”
“我收返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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