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京城的天空仿佛被戳破了一个窟窿，连绵的冷雨淅淅沥沥，无休无止。雨水敲打着王府的琉璃瓦，顺着飞檐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只有廊下摇曳的灯笼在雨幕中投下昏黄而模糊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书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兽耳铜炉里熏着淡淡的松木香，温暖干燥的空气与窗外的凄风冷雨形成鲜明对比。李昭端坐在紫檀木大案之后，俊朗的面容在灯下沉静如水，唯有偶尔翻动文书时，指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显示着他正在处理公务。案头上堆积的，是王府属官送来的各类文书，涉及封地粮赋、王府护卫调度、乃至一些京城勋贵间的往来记录。他看得极快，批阅却极稳，朱笔落下，字迹清峻有力，己然隐隐有了摄政王李宸处理政务时的风范。
父王将他带在身边耳提面命，不仅仅是让他学习权术，更是要他真正了解这个庞大帝国以及他们所处这个权力核心的运作方式。他知道，每一份文书背后，都可能牵连着无数人的生计，或是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暗流。
书房另一角，林璟轩则毫无形象地趴在一张巨大的花梨木圆桌上，面前摊开着一张新近才通过各种渠道淘换来的京城街巷详图。这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不仅标注了主要街道、官署、勋贵府邸，连一些偏僻的巷弄、废弃的宅院、甚至一些不太起眼的商铺和后门都有记录。他嘴里叼着一支狼毫笔，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手指在地图上不断比划、勾勒，口中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嘟囔。
“奇怪……真奇怪……”林璟轩猛地抬起头，吐掉笔杆，指着地图上几个用朱砂笔圈出来的小点，“昭哥，你快来看！不对劲，很不对劲！”
李昭闻言，放下朱笔，缓步走了过去。他身上穿着常服，但步履间自带一股沉稳气度。
“你看这儿，城西榆树胡同第三家，表面是个棺材铺，后院却极大。还有这儿，南城根下那个早就荒废的刘御史别院。还有这个，靠近东市，却开在死胡同里的杂货铺……”林璟轩语速极快，手指点着那几个地点，“根据我们的人这半个月来的盯梢，王家那几个不成器的旁支子弟，尤其是王老五那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家伙，还有他们门下几个看似不起眼、实则颇有权柄的管事，最近频繁出入这些地方。”
他拿起旁边一叠整理好的监视记录，翻动着：“时间点更是蹊跷！多半是在入夜之后，甚至是子时前后。而且，他们非常小心，从不首接抵达，总是要绕上几个圈子，换乘不同的马车，或者干脆步行穿过复杂的巷弄。若非我们的人机灵，加上我这地图够详细，几乎要被他们瞒过去。”
李昭的目光随着林璟轩的指点在地图上移动，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他接过那叠记录，快速浏览着。周宇飞通过“萌兽奇兵”传回的一些零散信息也瞬间在他脑海中浮现——“城西夜半有沉重马车声，车轮印极深”、“废弃刘府后院，深夜曾有不明身份之人聚集，约十数人，行动迅捷”、“东市死胡同杂货铺，常有包裹严实的货物夜间运入，从未见白日卖出”……
这些看似孤立的线索，此刻与林璟轩发现的王家子弟行踪诡秘的情报交织在一起，仿佛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像是在转移……或者隐匿什么东西……”李昭沉吟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与窗外的雨声应和。“体积不小，需要马车运输，且需要多个隐蔽地点周转……行事如此鬼祟，绝非寻常货物。”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与林璟轩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军械！”林璟轩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压抑的沙哑。
李昭缓缓点头，面色凝重：“父王近日正在暗中调查边境那批失踪的军械，数量不小，足以装备一支精兵。若真是此物……”
若真是此物被私运入京，或企图转运他处，其图谋必然骇人听闻！无论是用来武装私兵，还是嫁祸构陷，都将是动摇国本的大案！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松木香气似乎也压不住那无形中弥漫开的危机感。窗外的雨声仿佛更急了，像是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时——
“噗簌簌……”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完全被滂沱雨声掩盖的扑翅声，从窗外传来。
李昭和林璟轩同时警觉地望向窗户。只见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灵巧地穿过并未完全关严的窗缝，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跌跌撞撞地落在了书桌之上。
竟是一只灰雀！它体型不大，羽毛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瘦小而狼狈。它显然飞了很远的路，精疲力尽，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喙微张，喘息着。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纤细的腿上，紧紧绑着一小截比小指还细的空心芦苇杆。
李昭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桃源谷“萌兽奇兵”传递最紧急、最简短讯息时才会使用的方式！非到万不得己，不会动用这些飞行速度不快、易受天气影响的小型鸟类，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
他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解下那截芦苇杆。入手冰凉，还带着夜雨的湿意。他小心地用指甲划开密封的蜡状物，从中倒出一卷细如发丝、被特殊药水浸泡过的油纸。他将油纸凑到灯下，仔细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个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小字，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时情况紧急：
“城西，枯井，夜，密会。”
落款并非文字，而是一个简单的、用同样药水画出的爪印。
——消息来自动物情报网，绝对可靠！
“城西枯井……”林璟轩也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立刻扑回地图前，手指在上面飞速寻找，“找到了！在这里！城西慈恩寺旧址旁边，有一口早就废弃的枯井！位置极其偏僻，周围都是断壁残垣！”
几乎就在林璟轩确认地点的同时，书房门外传来了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轻轻叩击声。这是周宇飞安排在王府内、表面身份为花匠的那名暗卫的特定信号。
“进来。”李昭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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