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糕铺京城总店开业的第三个月，沈青梧在账本上画下最后一个红圈时，窗外的玉兰花正好落了满阶。瓣尖带着淡淡的鹅黄，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一片接一片打着旋儿坠落，在青石板上铺成薄薄一层香雪。林轻安提着食盒走进来，锦盒里躺着块新得的墨锭，是他托人从徽州带来的松烟墨，墨身泛着青黑的光泽，据说研磨时能闻到黄山松涛的清冽。
“明日休市，带你去个地方。” 他替她揉着发酸的肩颈，指腹按在她肩胛骨的穴位上，力道不轻不重，正好揉开淤积的酸胀。这半年来，他跟着太医院的老嬷嬷学了套按摩手法，指尖记得她每处容易僵硬的筋骨 —— 她总伏案算账到深夜，右肩的肌肉常年是紧绷的，像拉满的弓弦。
沈青梧的笔尖在账册上顿了顿，墨滴在 “本月盈利” 栏晕开个小圈，像朵骤然绽放的墨梅。“可是要去看新出的话本？前几日春桃说《汴京梦华录》出了续篇，讲的是江南女子开茶坊的故事，听着倒像咱们……” 她的声音渐轻，因为林轻安的指尖正滑过她的耳垂，带着微凉的体温，让她想起后院刚摘下的青梅。
“去了便知。” 林轻安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引得她像只偷腥的猫般缩了缩脖子，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揉碎了的星光。他顺手抽走她手里的狼毫，在砚台里轻轻掭了掭，替她合上账册：“今日早些回去，养足精神。”
第二日天刚亮，林轻安就带着沈青梧上了马车。车帘是新换的杭绸，绣着缠枝莲纹，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花影。车帘外的景象从朱红宫墙变成青砖灰瓦，又渐渐染上田野的绿意 —— 菜农挑着沾露的青菜走过，牧童赶着水牛在田埂上晃悠，远处的炊烟像淡墨画在蓝天上。
沈青梧扒着车窗看了半晌，鬓边的碎发被风掀起，沾在唇角。“这是往城外去？” 她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微凉的耳垂，才发现自己竟有些紧张，像小时候等待孤儿院院长分发新年礼物时的心情。
“到了你就知道。” 他从食盒里取出块桂花糕，用细棉帕托着递到她嘴边，糕点的甜香混着帕子上的皂角香漫开来，“先垫垫肚子，还有段路。” 那糕做得格外小巧，正好能放进嘴里，软糯的米糕裹着流心的桂花酱，甜而不腻，是她最喜欢的甜度 —— 他总记得这些，连春桃都打趣说 “林公子把青梧姐的口味刻在心里了”。
马车在护城河沿岸的柳林停稳时，己是未时。蝉鸣渐渐歇了，风里带着水的凉意。沈青梧踩着马凳下车，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 —— 沿岸的柳树都系着红绸，三尺长的锦绸在风里舒展，尾端缀着的银铃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万千条红绸舞成了火浪，从桥头一首蔓延到湖边。
尽头的湖面上，泊着艘画舫，乌木的窗棂上爬满了蔷薇，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像撒了把碎钻。舱门挂着的竹帘是新换的，竹丝细如发丝，隐约能看见舱内点着的檀香，青烟从帘缝里钻出来，和花香缠在一起，酿出令人微醺的甜。
“这是……” 她转身时撞进林轻安怀里，鼻尖抵着他的衣襟，闻到了熟悉的墨香混着松烟味，还有他衣料上特有的樟木箱气息 ——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旧物，他总说带着安心的味道。
“去年你说，现代有叫‘公园’的地方，能看水看树。” 他扶着她的肩后退半步，眼底的温柔比湖面的波光更盛，像盛了一整个夏夜的星光，“我问了出使过西洋的商队，他们说那里的人求婚，会找风景最好的地方，会准备姑娘喜欢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你说过喜欢安静，又爱热闹，我想这里正好 —— 柳林安静，红绸热闹，像你。”
沈青梧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像被顽童拨乱的算盘珠。她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那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被得发亮，显然是常带在身边的。他的指尖有些颤抖，锦盒的搭扣 “咔哒” 一声弹开时，阳光正好穿过柳丝的缝隙，照在那枚玉佩上 —— 暖白的羊脂玉上，凤凰振翅欲飞，尾羽的纹路细如发丝，每根羽毛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连凤冠上的流苏都雕得栩栩如生，显然是耗尽心血的杰作。
“青梧，” 林轻安单膝跪地的刹那，红绸在他身后扬起，像铺开的红毯，银铃的叮咚声忽然变得清晰，像在为他伴奏。他的衣襟沾着草叶的露水，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仰头望着她，眼里的光比玉佩更亮，“初见你时，你在灶台前颠勺，侧脸被火光映得发亮，油星溅到你手背上，你只是皱了皱眉继续炒，我就想，这姑娘眼里有星辰。”
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指尖抚过玉佩上的凤凰，指腹蹭过玉石的温润：“后来看你应对赵虎的刁难，明明眼圈红了，却还笑着对春桃说‘别怕’；看你把分店开遍各州府，带着伙计们熬夜改菜单，眼睛里的红血丝比账本上的红线还密，才知你不仅有星辰，还有山海。”
“这凤佩是我请玉雕世家的老师傅做的，” 他低头看了眼玉佩，又抬眼望向她，目光灼热得像灶膛里的火，“老师傅说，羊脂玉要养三年才能有这般温润，雕凤凰的尾羽时，他老花镜掉了三次，说从没见过要求这么细的纹路。整整三个月，我每旬都去看，看着一块璞玉慢慢变成现在的模样，就像看着你，从清平镇的小铺子里，慢慢走到我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凤是百鸟之王，配得上你的坚韧；玉能养人，像我想护你一生。往后晨起煮粥，暮时算账，春种桂花，冬赏落雪，我都想陪你。”
沈青梧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砸在玉佩上，晕开细小的水光。她想起现代的苹果，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孤儿院的圣诞树下，她从未收到过礼物，只能看着别的孩子拆包装；现代的情人节，她只给自己买过打折的巧克力，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加班；连穿越那天，她也是一个人在加班路上被卡车撞倒的 —— 原来孤独了那么久，只是为了等此刻的温暖。
而此刻，有人为她系满一岸红绸，为她雕一枚凤佩，为她屈膝在这湖光柳影里，把她的逞强看在眼里，把她的梦想捧在手心。
“我愿意。”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字字清晰，像砸在青石板上的雨滴，坚定而响亮。
林轻安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空。他起身将玉佩戴在她颈间，冰凉的玉贴着心口，渐渐被体温焐热，那温度顺着血脉蔓延，暖了西肢百骸。“往后，有我在。” 他抱住她的力度，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手臂箍着她的腰，让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你的拼单账本，我替你核，算错了我赔；你的新菜品，我替你尝，再辣我都咽；你的风雨，我替你挡，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画舫里飘来琴音，是《凤求凰》的调子，琴弦似乎有些松，偶尔跑调，却像极了他笨拙的温柔。沈青梧趴在他肩头，看着红绸在风里翻飞，银铃叮咚，蔷薇落瓣飘在湖面，像撒了把碎银。她忽然想起穿越那天，腕间的玉镯也是这样发烫，原来命运早有安排，让她在这陌生时空，遇见了属于自己的圆满。
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松烟墨的清冽和阳光的暖意，像这湖光柳影里，最温柔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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