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由都察院所带来的滔天风暴,最终以一种最耻辱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吏部主事孙立德被革职查办,抄没家产,全家都被流放到了三千里外的烟瘴之地。
而柳文才,这个舞弊案的另一个主角,因为有他父亲柳正明的官位护着,倒没有被送入大牢。
都察院的李御史也深知官场上的潜规则。
他要的不是真的将一个吏部侍郎的独子给逼死。
他要的是借着这个案子,狠狠地打击他那位政敌的声望。
如今,他的目的己经达到。
柳正明经此一事,官声一落千丈,未来数年之内都再无任何升迁的可能。
于是,在柳正明散尽了半幅家财,上下打点之后。
柳文才终于被“开恩”,送回了柳府。
只是他虽然逃过了国法。
却终究没能逃过那更让他感到恐惧的家法。
当晚。
整个柳府都笼罩在一种近乎于凝固的死寂之中。
所有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会引来那早己在书房里积蓄了一整日的雷霆之怒。
柳如烟坐在自己的窗前,静静地听着窗外那淅淅沥沥的秋雨。
她知道,今晚柳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果然。
戌时刚过。
两名身材魁梧的家丁便面无表情地敲响了正院的大门。
紧接着,又敲响了听竹轩的房门。
他们是奉了老爷的命令。
前来传唤夫人和大少爷去祠堂。
祠堂。
这个平日里除了年节祭祀便无人踏足的地方。
在每一个柳府下人的心中,都代表着另外一层更让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那里是执行家法的地方。
消息像一阵阴冷风,瞬间便吹遍了府里的每一个角落。
柳如烟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推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缝。
她要亲耳听一听。
听一听她那高高在上的嫡母和嫡兄,那最动听的哀嚎。
柳家的祠堂建在府邸的最深处。
阴冷而又庄严肃穆。
堂中没有点几盏灯。
只有那一排排黑色的祖宗牌位前,那几豆昏黄的烛火在摇曳。
将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鬼魅。
父亲柳正明就站在那无数的祖宗牌位之前。
他的身上还穿着今日上朝时那身二品大员的官服。
只是那身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锦鸡补服,此刻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无比的讽刺。
吴梓袭和柳文才一左一右地跪在他的面前。
浑身抖如筛糠。
柳正明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两个他曾经最疼爱、也最引以为傲的妻子与儿子。
许久。
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吴梓袭。”
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的名字。
“你嫁入我柳府二十年了。”
“我柳正明自问可曾有半点亏待过你?”
吴梓袭早己是泪流满面。
她拼命地磕着头。
“没……没有……老爷,妾身……妾身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柳正明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骇人的冷笑。
“你错在哪里?”
他猛地一转身,伸出一根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的手指,指向了身后那一排排的祖宗牌位!
“你,错在!”
“你让我柳正明无颜去面对我柳家的列祖列宗!”
“你,错在!”
“你用你那愚蠢的溺爱,将我唯一的嫡女给养成了一个善妒、无才、被人当众退婚的废物!”
“你,错在!”
“你用你那肮脏的手段,将我唯一的嫡子给变成了一个舞弊、作伪、身败名裂的国之蛀虫!”
“你,错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野兽般的咆哮!
“你将我柳正明这一生的清誉,我柳家上百年的声望,都给彻彻底底地毁了!”
“吴梓袭!你就是我柳家的千古罪人!”
这番话字字都如最锋利的钢刀。
将吴梓袭那最后的一点尊严与体面,都给割得支离破碎。
她在地,除了哭泣和无意义的“我错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正明眼中的失望终于变成了彻底的死寂。
他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仿佛再多看她一眼都是一种折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早己吓得屎尿横流的柳文才的身上。
那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父子之情。
只剩下最纯粹的厌恶。
“孽子!”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你可知罪?”
柳文才早己被吓破了胆。
他只会像一个坏掉了的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
“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爹……”
“晚了!”
柳正明厉声喝道。
“来人!”
“给我,上家法!”
祠堂外那两个早己等候多时的家丁,手持着一根足有手臂粗的红木棍走了进来。
吴梓袭看到那根足以将人活活打死的家法棍,终于爆发出了一丝母性的本能。
她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护在了柳文才的身上。
“不要!”
她凄厉地尖叫着。
“老爷!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会打死他的!”
“你,给我滚开!”
柳正明一脚将她狠狠地踹到了一旁。
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若不是你这个慈母败儿的毒妇!”
“他又岂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今日所受的每一棍,都有你一半的功劳!”
他不再理会那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吴梓袭。
只是对着那两个早己不知所措的家丁,怒吼道。
“还愣着做什么!”
“给我,打!”
“狠狠地,打!”
“不把他打到剩半条命,你们就都给我滚出柳府!”
那两个家丁再不敢有丝毫犹豫。
他们一左一右地按住了柳文才。
然后将那根沉重的家法棍高高地举了起来。
“不——!”
吴梓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
而柳如烟则在那遥远的西跨院里,终于听到了一丝她最想听到的声音。
那是红木棍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皮肉上的沉闷的钝响。
“啪!”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柳文才那杀猪般的惨叫。
“啊——!爹!我错了!别打了!”
“啪!”
“娘!救我!娘!”
“啪!”
“啊——!”
那沉闷的击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在这寂静的雨夜里,传得格外的清晰。
也格外的动听。
柳如烟静静地听着。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曾经因为被活埋而扭曲的痛苦的记忆,仿佛都在这美妙的交响乐中,被一点一点地抚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
那惨叫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柳如烟知道,家法结束了。
她缓缓地关上了那扇门。
她回到桌前,重新坐下。
她端起那杯早己凉透了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茶是苦的。
但她的心里却是甜的。
她知道,从今晚起。
父亲与嫡母之间,那二十年的夫妻情分,算是彻底地恩断义绝了。
而父亲与嫡兄之间,那唯一的父子期望,也彻底地化为泡影了。
吴梓袭,她那最引以为傲的家庭,她那最坚固的后盾。
己经被她柳如烟亲手给砸得支离破碎。
而她自己。
她这个看似最无辜的旁观者。
却在这场滔天的风暴中毫发无伤。
甚至还因为她之前的种种“懂事”的表现,而在父亲那早己对嫡妻嫡子失望透顶的心中,占据了一个越来越重要的位置。
这一局,她又赢了。
赢得干净而又彻底。
(http://www.220book.com/book/TOF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