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柳如烟从来不缺，她缺的，只是创造机会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在她拿到那封伪造好的信之后，第三天，便悄然而至。
这几日，柳正明的心情可谓是恶劣到了极点。
“肥缺”变“陷阱”的后怕，与被妻子家族“背叛”的愤怒，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一面要强打精神，去吏部想法设法地推掉那个要命的差事，一面又要忍受同僚们那些若有若无的探究与嘲讽的目光。
他本以为，柳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吴家怎么也该派个人来给个说法。
然而，一连数日，吴家竟是半点动静也无。
这份诡异的沉默，在柳正明看来，无疑是默认，是心虚，更是对他这个柳家家主赤裸裸的蔑视！
他的心中早己是怒火滔天，只差最后一根能引爆一切的引信。
这天下午，柳正明心烦意乱地在府中的花园里踱步。
初冬的园子显得有些萧瑟。
败叶枯枝，满目疮痍，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这时，他看到假山的回廊处，一个纤弱的身影，抱着一摞半人高的账册，正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走来。
是柳如烟。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夹袄，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看起来朴素得近乎寒酸。
可她那张沉静的脸上，却带着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专注与干练。
柳正明看着她，心中那股烦躁，竟是莫名地消解了一丝。
不管怎么说，这个庶女还算有些用处。
这几日，府里的开销，确实比吴氏管家时要节约了不少。
下人们，也似乎比以前要规矩了许多。
就在他思绪流转之际，异变陡生！
柳如烟也不知是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还是抱着的账册太重，身子猛地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朝前扑了过去。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哗啦——！
她怀中那高高一摞的账册，瞬间天女散花般，散落了一地。
其中，一个用火漆封缄的牛皮纸信封，更是骨碌碌地滚到了柳正明的脚边。
“父亲！”柳如烟的脸上血色尽褪，她顾不得去揉自己摔疼的膝盖，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捡拾那些散落的纸张，尤其是那个滚到了柳正明脚边的信封。
她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恐惧。
柳正明本是下意识地想要弯腰帮她捡起。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时，他的动作却骤然僵住了。
那信封上，收信人的地址，赫然写着——江南吴府。
而那落款处，虽无署名，但那笔迹，那熟悉的，带着几分刻意与卖弄的簪花小楷……
是吴梓袭！
是她的笔迹！
柳正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吴梓袭的信？
怎么会，在这个庶女的手里？！
而且，看这火漆，完好无损，分明是还未曾寄出去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破锣。
“没……没什么！”柳如烟的反应，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扑过来，想要将那封信从他脚下抢走。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父亲！您别看！求您了！这不是……这不是您想的那样！女儿……女儿只是无意中捡到的……我……”
她越是这样，柳正明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他一把推开柳如烟，弯腰将那封信捡了起来。
信封捏在手里，有一种冰冷的不祥的质感。
“父亲！不要！”柳如烟凄厉地哭喊着，想要再次上前抢夺。
“滚开！”
柳正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柳如烟被那眼神里所蕴含的滔天杀气给吓得跌坐在地，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柳正明死死地捏着那封信。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地颤抖着。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的动作，撕开了那个在他看来无比刺眼的火漆封口。
他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当他看清信纸上那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所写出来的内容时。
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凝固了。
“夫君柳正明，性情懦弱，不思进取，在翰林院一闲职上，蹉跎半生，毫无建树……”
“此等心胸，此等气量，实非良配，更非能成大事之人……”
“女儿恳请兄长，动用吴家在朝中的关系，寻其错处，加以打压，断其仕途，也好为女儿出一口恶气！”
“待其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时，方知，谁，才是他真正得罪不起的人！”
轰——！
仿佛有九天惊雷，在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柳正明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愤怒？
不，己经不仅仅是愤怒了。
那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极致的、冰冷的背叛！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了仕途，是如何低声下气地去讨好吴家。
他想起了自己这二十年来，是如何在朝堂上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将这个女人捧在手心，给了她一个主母所能拥有的一切尊荣！
可她呢？
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她和她的家族，把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替罪羊！
在他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她竟然还要联合她的娘家来打压他！
要断他的仕途！
要让他山穷水尽！
好！
好一个吴梓袭！
好一个江南吴家！
“呵……呵呵……”柳正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是那样的凄厉，那样的充满了无边的恨意。
他手中的信纸，被他一寸一寸地捏紧，最后化作了一个扭曲的、丑陋的纸团。
夫妻二十年的情分。
在这一刻，被彻底地碾碎，化为了齑粉！
他没有再看那个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如烟。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可怕的冷漠。
他一字一句地对着空气，仿佛是在立下一个最恶毒的誓言。
“吴梓袭……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话音落下，他再不停留，大步流星地朝着正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滔天怒火！
柳如烟依旧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充满了杀气的背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可那双含泪的眸子里，却再也看不到半分的惊惶。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大功告成的死寂。
吴梓袭，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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