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的权力更迭，如同一场无声无息的潮汐。
当柳如烟这颗昔日里最不被看好的黯淡星辰，开始绽放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时，
那曾经高悬于柳府上空的所谓“嫡子”的太阳柳文才，则彻底地陨落了。
自从被父亲在家宴上当众斥责、家法伺候之后，他便将自己锁在了听竹轩里。
那条被父亲亲手打跛的腿，成了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所受的屈辱。
他恨。
他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凉薄父亲。
他恨那个将他当做棋子，却又愚蠢地毁了他一生的母亲。
他更恨那个如今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庶妹柳如烟！
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旁人。
他整日在房中借酒浇愁，醉了便睡，睡醒了便继续喝。
曾经那个还知道附庸风雅、装点门面的柳府大少爷，如今己经彻底成了一个满身酒气、形容猥琐的废人。
母亲吴梓袭被软禁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没有半分的动容。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那个愚蠢女人的咎由自取。
他甚至还有些病态的快意。
看，你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
如今你们不也都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然而人在绝望的谷底待得久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便会被磨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对过往荣光的无限怀念，和对一丝一毫能够爬出深渊的机会的病态渴望。
柳文才便是如此。
当他花光了身上最后一点银子，连最劣等的烧刀子都喝不起的时候，
当伺候他的下人也开始对他爱答不理，连送来的饭菜都开始缺斤短两的时候，他终于开始想念从前的好。
想念自己身为嫡子众星捧月般的日子。
想念母亲对自己那虽然愚蠢却从不打折扣的溺爱。
就在他这种悔恨与不甘交织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时，一个“无意中”的机会被送到了他的耳边。
那是一个初雪的午后。
柳文才正裹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靠在窗前看着外面那灰蒙蒙的天。
两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小丫鬟正凑在廊下，一边扫雪一边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她们的声音虽己是刻意压低，但在这死寂的院子里却依旧清晰地飘进了柳文才的耳朵里。
“哎，你听说了吗？正院那位这几日连饭都吃不下了。
整个人瘦得都脱了相了。
听说夜里还总是一个人哭呢……”
“可不是嘛。
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府里这么多年的主母。
如今落得个这般田地，真是可怜见的……”
“要我说啊，夫人也是命苦。
大少爷是她唯一的指望，如今却……哎，若大少爷还是从前那个风光的嫡子，老爷又怎会如此绝情？”
柳文才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刺痛，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他刚想开口咒骂，却又听另一个丫鬟用一种更低的声音说道：
“嘘……你小声点。
我可听说了，这可不一定。
你想想，大少爷再怎么说也是老爷唯一的嫡子啊！
这柳府的家业将来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传给西小姐一个女儿家吗？”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只要大少爷能重新振作起来！
只要他能立下一份天大的功劳，让老爷对他刮目相看！
到时候老爷一高兴，正式册立他为柳府的‘世子’！
那夫人的苦日子不就到头了吗？
母凭子贵，自古便是这个道理啊！”
“世子”！
“功绩”！
这两个词就像两道最耀眼的闪电，瞬间划破了柳文才那早己被酒精和怨恨给侵蚀得昏暗不堪的脑海！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啊！
他是嫡子！
他是柳府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
父亲现在是厌弃他。
可血脉是无法改变的！
只要……只要他能像那个丫鬟说的，立下一份天大的功劳！
一份足以让父亲忘记他过去所有不堪，重新将他视为骄傲的功劳！
到时候，他便不再是这个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废物！
他会是柳府的“世子”！
他会重新拥有一切！
而他的母亲……只要他得了势，要救她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生了根，便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柳文才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了起来！
他一把掀开那床又冷又硬的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因为动作太猛，他那条伤腿一阵剧痛，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的眼中迸发出了一种骇人的狂热光芒！
他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一瘸一拐地来回踱步。
“功绩……我要一份功绩……”他口中喃喃自语，“一份天大的功绩……”
可功绩从何而来？
他一个被圈禁在府中的废人，能立下什么功劳？
他冥思苦想，将自己那早己生锈的脑子给转到了极致。
他想到了去向父亲负荆请罪。
可他知道以父亲的性情，换来的只会是又一顿羞辱。
他想到了去重拾书本，发奋图强。
可他的名声早己臭了，科举之路也早己断了。
就在他抓心挠肝、求告无门，几乎要再一次陷入绝望之时，他忽然想起那两个小丫鬟临走前最后的对话。
“哎，你说这京城里哪里有那么容易捡到的功劳啊？”
“谁知道呢？
不过我倒是听说，最近顺天府正在严查那些与外敌走私私盐的大商户呢。
听说只要能举报一个，查实了，那赏银和功劳都大得吓死人……”
走私……私盐……
柳文才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骤然亮了。
他知道他那条能让他一步登天，也能让他万劫不复的所谓的“功绩”，究竟在哪里了。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接触到这个“秘密”的机会。
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机会很快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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