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钱府的书房内，一片狼藉。
地上，是名贵钧窑茶盏的碎片。
钱西海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沉稳，只剩下被羞辱后的狰狞与暴戾。
“金凤令……”
他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精心布下的罗网，被那面代表着皇权的令旗，撕得粉碎。
他不仅没能困住柳如烟，反而将自己的脸，伸出去任由对方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整个江南的官场与商界，如今都在看他的笑话。
钱通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从未见过义父如此失态。
钱西海猛地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官面上的路走不通，那就走水底下的路。”
他的声音，嘶哑而阴冷，如同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去，联系‘过江龙’。”
钱通的身体，猛然一僵，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过江龙。
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群人的代号。
他们是盘踞在江南水域，最凶残，最神秘的一伙水匪。
他们来去如风，杀人不眨眼，手段之酷烈，连官府的水师都对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他们扯上关系，无异于与魔鬼做交易。
钱西海看着钱通脸上的恐惧，嘴角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容。
“告诉他，我出黄金五千两。”
“我不要他的货，我只要他的命。”
“苏颜阁的船队，一个人，一件货，都不能活着抵达京城。”
“事成之后，痕迹要处理干净。”
“我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钱通的心中，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知道，义父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一场更加首接，也更加血腥的风暴，正在大运河的深处，悄然酝酿。
数日后，苏颜阁的船队，缓缓驶入了江南水域。
因为有金凤令开道，沿途的所有关卡，皆是望风而开，不敢有丝毫怠慢。
船队由十艘巨大的内河福船组成，船上不仅装载着补运的苏颜花露，更有一批刚刚制成的，价值连城的御用贡墨，“雪域墨”。
铁风立于主船的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岸。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水面太过平静，两岸的芦苇荡也太过安静。
安静得，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凶兽，正潜伏在水下，屏息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船队缓缓驶入了一段极其狭窄的河道。
这里，名为“断魂峡”。
两岸是高耸的峭壁，中间的水道仅能容纳两艘船并行。
河岸边，生长着一人多高的茂密芦苇，在风中摇曳，如同无边的青色海洋。
这里是天然的伏击之地。
铁风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猛然抬起右手，正要下令全速通过。
然而，己经晚了。
一声凄厉尖锐的呼哨，如同鬼枭的夜啼，骤然划破了水面的宁静。
刹那间，两岸那静谧的芦苇荡，仿佛活了过来。
上百艘涂着黑漆的狭长快船，如同一群嗜血的鳄鱼，从芦苇荡中，一拥而出。
这些快船的速度极快，船身极低，船头尖锐如刺。
船上，站满了赤着上身，手持各色兵刃的匪徒。
他们的脸上，刺着狰狞的图腾，眼神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为首的一艘大船上，立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壮汉。
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劈到下巴的恐怖刀疤，手中拎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
他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苏颜阁船队，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笑。
“兄弟们，‘过江龙’今日开席！”
“男的杀了喂鱼，女的留下快活！”
“船上的金银财宝，都是我们的！”
上百艘快船，瞬间完成了合围，将苏颜阁的十艘福船，死死地困在了狭窄的河道中央，动弹不得。
铁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声嘶力竭地怒吼。
“银羽卫！结阵！御敌！”
船上的银羽卫，虽然心中震撼，但严酷的训练让他们没有丝毫慌乱。
他们迅速在甲板上，组成了数个圆形的防御阵。
前排的士兵，以厚重的盾牌护住全身，后排的士兵，则将手中的强弓，对准了蜂拥而来的水匪。
“放箭！”
随着铁风一声令下，一片密集的箭雨，朝着水匪的快船，覆盖而去。
然而，那些水匪对水战的熟悉程度，远超银羽卫的想象。
他们操控着小船，在水面上灵活地穿梭，轻易地躲过了大部分箭矢。
即便有人中箭，也立刻会有更多的人，填补上空缺。
转瞬之间，水匪的快船，便己经贴近了苏颜阁的福船。
数十根带着倒钩的绳索，从快船上呼啸着飞出，死死地钩住了福船的船舷。
水匪们如同敏捷的猿猴，顺着绳索，怪叫着攀爬而上。
一场惨烈无比的接舷战，瞬间爆发。
银羽卫的士兵，虽然单兵战力远胜于这些水匪，但他们毕竟是陆上的精锐。
在摇晃不定的甲板上，他们引以为傲的阵型，威力被削弱了大半。
而那些水匪，却如鱼得水。
他们三五成群，配合默契，身形灵活诡异，手中的弯刀，招招都攻向银羽卫的下盘与关节。
铁器的碰撞声，骨骼的碎裂声，落水的惨叫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鲜血，很快便染红了甲板，又顺着船舷，流入了碧绿的江水之中，晕开一圈圈妖异的红。
铁风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道致命的寒光。
每一刀挥出，都必然会有一名水匪，惨叫着倒下。
但他一个人的勇猛，却无法挽回整个战局的颓势。
水匪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他们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绝地涌上甲板。
银羽卫的防线，在他们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开始出现了一丝丝的松动。
“过江龙”狂笑着，亲自带人攻上了一艘装载着“雪域墨”的货船。
他手中的开山斧，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巨响。
数名银羽卫士兵组成的盾阵，竟被他一斧之下，硬生生地劈开了一道缺口。
他的目标，似乎根本不是船上的卫士。
他狞笑着，指挥着手下，用巨大的铁锤和斧头，疯狂地砸向船舱的侧壁。
“给老子凿沉它！”
“砰！砰！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坚实的船板，在他们的暴力破坏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铁风见状，目眦欲裂。
他想要冲过去支援，却被数名水匪头目，死死地缠住，无法脱身。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
那艘货船的船身，猛地一震，一个巨大的破洞，出现在了吃水线以下的位置。
冰冷的江水，疯狂地倒灌而入。
船身，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倾斜。
船上的银羽卫，在站立不稳的情况下，被水匪们趁机砍倒了数人。
船舱内，那一箱箱用油布精心包裹的“雪域墨”，随着船身的倾斜，滑向了破洞，一箱接着一箱地，坠入了漆黑的江底。
激战之下，船队损失惨重。
铁风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这批价值连城的御用贡墨，就这么，在他眼前，被凿沉江底。
这不仅仅是财富的损失。
更是对苏颜阁，对柳如烟，最沉重，最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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