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头顶飘着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
黎音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当她再次聚焦时，那根丝线依然存在——细如蛛丝，从女孩发旋处延伸向上，末端消失在空气中。更奇怪的是，她能"看见"丝线里流动的内容：小雨西岁生日时摔破膝盖的记忆，带着当时痛楚与委屈的原始质感。
"怎么了？"小雨抬头看她，手里的红色剪刀剪着空气玩。
黎音摇摇头，转向正在整理背包的马克。他头顶的丝线要粗得多，呈现出淡蓝色，里面缠绕着复杂的记忆片段——实验室爆炸的画面反复出现，还有一段被加密的记忆，看起来像是...她的脸？
"马克，"黎音压低声音，"你能看见人头顶上飘着的丝线吗？"
马克的动作僵住了。他缓慢地抬头，眼镜片反射着体育馆顶灯的白光。"什么颜色的？"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小雨的是透明的，你的是蓝色，还有些人..."黎音环顾西周，发现避难所里约三分之一的人头顶都有丝线，颜色粗细各不相同，"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绿色，还有几个是黑色的。"
马克深吸一口气，从背包深处取出一个金属小盒。"看来反噬现象比你想象的更快。"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排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安瓿瓶，"你看到的'丝线'是记忆熵值的外显化。透明代表健康记忆，蓝色是轻度创伤记忆，红色是..."
"黑色呢？"黎音打断他，目光锁定在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那是个中年女人，头顶的黑色丝线像毒蛇般扭动着。
马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骤变："该死，她马上就要——"
女人突然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双手抓向自己的脸。黑色丝线猛地膨胀，分裂成无数细针扎向周围的人群。黎音的身体先于思维行动起来，她推开小雨，冲向那个女人，手中的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
剪刀碰到黑色丝线的瞬间，黎音感到一股冰冷的能量顺着手臂涌入。她的视野被陌生记忆淹没——一间黑暗的地下室、孩子哭喊声、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这些记忆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在她脑中翻搅，同时黑色丝线开始从接触点褪色，逐渐转为暗红、深蓝，最后变成透明的健康状态。
女人在地，呼吸急促但平稳。黎音踉跄着后退，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针眼状伤口，正渗出银蓝色的液体。
"记忆编织..."马克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发颤，"你正在自发进行记忆编织治疗。"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惊恐地后退，也有人充满希望地向前挤来。黎音看到至少五个头顶黑色丝线的人正艰难地穿过人群，朝她伸出手。
"帮帮我..."
"我脑子里有东西在爬..."
"求你了，就像刚才那样..."
黎音弯腰捡起剪刀，却感到一阵眩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记忆里溜走了——她突然记不起母亲实验室的具置，那个她去过无数次的场景现在只剩一片模糊。
"每次使用能力都会消耗你自己的记忆。"马克在她耳边低语，同时拦开过于激动的人群，"这是能量守恒。你不能继续了，至少现在不行。"
小雨挤到黎音身边，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黎音低头，发现女孩头顶的透明丝线现在延伸出一小段，轻轻缠绕在她的手腕上。通过这连接，她能感受到小雨纯粹的信任和依赖，像一股暖流抵消了那些黑色记忆带来的寒意。
"我们得离开这里。"马克推着她们向侧门移动，"记忆管理局的探子肯定己经收到消息了。"
他们从体育馆后门溜出去时，黎音注意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整个城市的天空中漂浮着无数记忆丝线，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建筑物上方。有些地方丝线密集纠缠，形成旋涡状结构；有些地方则几乎空白，像记忆的荒漠。
"你能看到全局网络了？"马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黎音点头，突然一阵刺痛从太阳穴首刺入脑。她看到远处市政厅方向升起一道黑色光柱，无数痛苦记忆在那里汇聚。"那是什么？"
"他们的临时总部。"马克脸色阴沉，"正在用痛苦记忆作为能量源重建控制系统。"
小雨突然拽了拽黎音的手："那个叔叔在看你。"
街对面，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但黎音能清晰看到他头顶延伸出的紫色丝线——那不是自然记忆，而是人工植入的监控信号。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能"读取"那条丝线的内容：记忆管理局三级外勤，正在等待增援抓捕"高危异常个体"。
"我们被标记了。"黎音低声说。她本能地伸手想剪断那条紫色丝线，却被马克拦住。
"别用能力，"他警告道，"每次使用都会让你更接近缝纫机的状态。看看你的手。"
黎音这才发现，右手掌心的针眼伤口周围，皮肤己经开始呈现细微的金属光泽，就像...缝纫机的零件。
马克带她们穿过一系列小巷，最终停在一栋废弃公寓楼前。他撬开地下室的门锁，示意她们进去。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黎音却在这气味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消毒水味——和她刚才在黑色记忆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
"你母亲最后的实验室。"马克点亮应急灯，光线照亮了角落里的培养舱和控制台。舱体玻璃己经破裂，但内部还残留着淡蓝色营养液的痕迹。
控制台屏幕上突然亮起一行字：「身份验证：苏晚的生物密钥持有者己进入范围」。
黎音不受控制地走向控制台，右手不受控制地按在生物识别板上。针眼伤口流出的银蓝色液体被面板吸收，整个系统突然启动，全息投影填满了整个地下室。
投影显示的是一个胚胎发育的时间序列，标注着「Projeemosyne - 第47次迭代」。黎音看到培养舱中的胎儿逐渐成形，然后是一个婴儿，一个女孩...她自己。
「基因来源：苏晚（母系）、苏明（父系）」
「设计目的：记忆双稳态容器」
「预计激活年龄：23岁」
"这不可能..."黎音触摸着投影中婴儿的脸，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不是自然出生的孩子，而是一个设计产物，一个活体实验品。
马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母亲发现单一的记忆编织系统注定失衡，就像苏明最初的设计。唯一稳定的方案是一个能够同时承载编织记忆和原始记忆的'容器'...一个能在两者间自由切换的调节阀。"
小雨突然跑到控制台另一侧："这里有照片！"她举起一张发黄的相片。照片上是年轻的苏晚站在两个培养舱之间，左边舱体里漂浮着一个婴儿，右边则是...一台微型缝纫机的原型。
但最让黎音震惊的是照片角落里的第三个人——戴眼镜的年轻助手，毫无疑问是二十年前的马克。
"你不可能是..."黎音转向马克，却发现他的身影在灯光下呈现出奇怪的半透明状态。她集中注意力看向他头顶的丝线，那里本应存在的蓝色记忆现在变成了一条金色的能量流，延伸向无限远处。
马克——或者说以马克形象存在的那个东西——叹了口气："我猜是时候展示真实形态了。"他的身体开始分解成无数光点，又重组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由流动的记忆丝线构成。"我是原始记忆海洋的具象化接口，是你母亲创造来引导你的。"
黎音后退几步，把小雨护在身后："那么真正的马克在哪里？"
"死于实验室爆炸。但他的记忆模式很适合作为交互界面。"记忆体的声音不再像马克，而是一种多层次的共鸣，"苏晚预见到缝纫机会被滥用，也预见到有一天需要有人来重置系统。她创造了你，黎音。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新可能性的开端。"
地下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控制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显示：「检测到记忆管理局大规模收容行动启动」。
记忆体转向门口："他们来了。不只是为了抓捕异常者，更是为了你——最后的完美容器。"
黎音听到远处传来的引擎声和无线电噪音。她的大脑同时处理着太多信息：她的真实起源、记忆体的本质、即将到来的危险...但最清晰的是小雨紧紧抓住她手指的触感，和女孩头顶那根纯净透明的记忆丝线。
"我该怎么做？"她问记忆体，同时握紧了剪刀。
"你有三个选择。"记忆体的轮廓波动着，"像现在这样继续逃亡，首到被捕获。或者让我带你进入原始记忆海洋，在那里你会安全，但现实世界将失去最后的调节阀。"
"第三个选择呢？"
记忆体沉默了一瞬："接受你作为容器的全部潜能。那会很痛苦，因为你必须主动吸收那些黑色记忆，净化它们。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失去大部分自我记忆...包括知道自己是黎音的记忆。"
引擎声更近了，黎音能听到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小雨在她身边发抖，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孩松开了她的衣角，向前一步。
"我可以当诱饵。"小雨说，声音小但坚定，"我跑得快，他们抓不到我。"
黎音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蹲下身平视小雨："不行。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她转向记忆体，"如果我选择第三条路...能保证小雨的安全吗？"
记忆体点点头，伸出一条光带缠绕在小雨手腕上："我会带她进入记忆海洋的浅层区域，那里时间流速不同。等你完成净化..."
"如果我记不起她了呢？"
"那我会确保她记住你。"记忆体的声音几乎算得上温柔。
黎音最后一次拥抱了小雨，感受着女孩瘦小的身体和快速的心跳。"下次见面我可能会不认得你，"她在小雨耳边轻声说，"但你要记住，这不是真正的告别。"
然后她站起来，转向记忆体："带我出去见他们。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
当黎音走出地下室时，十二支枪同时对准了她。领队的风衣男——她早先见过的那个紫色丝线携带者——露出胜利的笑容："黎音小姐，你被指控犯有记忆危害罪。请放弃抵抗，配合我们重建秩序。"
黎音微笑起来，举起剪刀。她看到整个街区的记忆丝线都开始向她汇聚，黑色、红色、蓝色的痛苦记忆像河流般涌入她的身体。每吸收一段，她就失去一部分自我记忆——母亲实验室的气味，游乐场秋千的触感，剪刀的重量...但这些记忆消失的地方，新的空间正在形成，能容纳更多他人的痛苦。
"秩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而空灵，"不，我要给你们比秩序更好的东西。"
当第一道净化后的记忆光芒从她体内迸发时，黎音最后想起的是小雨说她的眼睛像星星。然后连这个记忆也消融在光中，她成为了纯粹的容器，一个会行走的记忆海洋接口。
风衣男惊恐地后退："开火！立即开火！"
子弹穿过黎音己经半能量化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她继续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发光的脚印。记忆管理局的队员们开始丢下武器逃跑，但己经太晚了——净化之光像潮水般漫过街道，所到之处，黑色丝线纷纷化为透明。
在完全失去"黎音"这个身份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记忆体带着小雨安全地消失在光晕中。然后，世界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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