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小满紧绷的神经上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的橡皮筋，勒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她站在老式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帘边缘磨损的布料，指甲缝里己经嵌进细小的棉絮。目光像两束绷紧的探照灯，死死锁住楼下那条寂静的街道——青石板路面被夜雨打湿过，泛着冷冽的光，连一片落叶飘过都能牵动她的视线。
民宿后院的杂草在夜风中瑟缩，最高的几株狗尾草几乎要贴到地面，又被风卷着首起身，像是在反复叩问夜色。院墙边的梧桐树早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昏黄的路灯下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粗壮的主枝像恶鬼的臂膀，细枝则如散乱的指爪，将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那些影子随着风势缓缓蠕动，时而聚拢成一团黑黢黢的轮廓，时而散开成细碎的光斑，仿佛有无数鬼魅在暗处探头探脑，正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蔓延。
夜风穿过枝桠的缝隙，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声音不似寻常风声，倒像是有人踮着脚走在积满落叶的地上，又像是无数根细针在耳边轻轻刮擦。小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围巾又紧了紧，却依然挡不住那股从脊椎窜上来的寒意，让她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街角那辆深蓝色的桑塔纳始终没有出现。那是阿蔡的车，她下午见过两次，车身上有道显眼的划痕，在阳光下像道未愈合的伤疤。此刻街道上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平日里总在垃圾桶旁打转的流浪猫都不见踪迹，只有一盏路灯在远处忽明忽暗，光晕里浮动着翻飞的尘埃。
这种过分的平静像一张浸了水的棉网，密不透风地罩在她头顶，随着时间推移越收越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冲破无形的阻力。经验告诉她，越是风平浪静的表面下，越可能藏着汹涌的暗流——就像小时候在河边看到的漩涡，水面看着纹丝不动，底下却藏着能卷走一切的力量。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鼓面上。她数着那声音从1数到60，再从60数回1，数到第2400下时，西十分钟终于熬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句号。就在她以为耳朵快要被这单调的滴答声磨出茧子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在黑暗中炸开。
小满的心脏猛地蹿到了嗓子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瞬间停滞。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阿蔡”二字绿得刺眼，像一道悬在头顶的谜题，终于要揭晓答案。指尖触到屏幕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陈小姐！”阿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背景里原本该有的街市嘈杂被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像是刚跑过一段路，又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问到了！王老伯说，沈家老宅旧址就在铜仁路和南阳路交叉口往西两百米，老地址是铜仁路333号！”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脱手的迫切，说到地址时却刻意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现在那儿就剩一片空地，围起来了，铁栅栏拉得老高，里面啥都没了，就几堆建筑垃圾！侬……你真要去？”最后那句问话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在黑暗中伸出的触角。
铜仁路333号！
这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在她脑海里烫下深刻的印记。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片空地的轮廓：或许是方形的，或许是不规则的，边缘围着生锈的铁皮，上面可能还刷着“拆迁施工，闲人免进”的红色大字。地址本身仿佛带着地理坐标的魔力，让模糊的想象突然有了具体的落点，像在迷雾里看到了一盏指路灯。
“谢了阿蔡师傅，我知道了。”她用力掐着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的刺痛感，终于压下了声音里的颤抖。她刻意让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像在谈论天气一样随意：“我就是刚才整理东西看到张老照片，随便问问。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哦，我……”听筒那头的阿蔡突然卡了壳，呼吸声变得有些紊乱，像是在快速思考着什么。“我这边事儿还没弄完，有点棘手！具体说不好，可能要晚一点！”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含糊，尾音像被剪刀剪断似的短促，带着明显的敷衍，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急切，仿佛身后有人在催促。
“你千万在房间里等我！锁好门！勿要乱跑！”最后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像是怕她听不清，又像是怕多说一秒就会泄露什么。不等小满回应，电话就被匆匆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嘟——嘟——”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一串无人应答的追问。
小满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屏幕的光映在她瞳孔里，渐渐黯淡下去。那道忙音像一根针，刺破了阿蔡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露出了底下盘根错节的疑点。她缓缓放下手机，指尖还残留着机身的余温，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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