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陪葬”五个字砸下来，像冰锥捅进苏妙耳朵里，冻得她浑身血液都僵了一瞬。殿内死寂，连那几个缩在角落的太医都屏住了呼吸，只余下太后粗重痛苦的喘息。
苏妙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挺首那快被帝王威压碾碎的脊背。她没看皇帝那张阴沉得滴水的脸，只死死盯着凤床上那一片狼藉的脓疮。腐臭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勾得胃里翻江倒海。
“陛下，”苏妙的声音有点发干，却异常清晰，“请容妾身备药。”
承庆帝枯瘦的手指捻着佛珠，没说话，只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算是默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残忍。
苏妙不再耽搁，转向旁边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取半碗烈酒，最烈的烧刀子，再拿一碟生蜂蜜，要快！”宫女如蒙大赦，跌跌撞撞跑出去。
等待的每一息都格外漫长。萧绝的轮椅停在几步外，像一尊沉默的玄铁雕像。苏妙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沉甸甸的，辨不出情绪。
很快，东西备齐。浓烈的酒气和蜂蜜的甜腻冲淡了些许腐臭。苏妙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露出小半截被药汁浸染得微黄的手腕。她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扁平锡盒，里面静静伏着几只寸许长、通体暗红、甲壳油亮的硬壳虫。虫子一动不动，像死物。
殿内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是那些太医。苏妙充耳不闻，用银镊子小心夹起一只红虫，动作快而稳地浸入烈酒碗中。
滋啦！一声微响，酒液翻滚。那原本僵死的虫子像是被滚油烫醒，猛地蜷缩又弹开，暗红的甲壳在酒液里显得更加诡异。
苏妙迅速夹出，不等它挣扎，又飞快地投入旁边那碟粘稠的生蜂蜜里。虫子被蜂蜜裹住，剧烈地扭动了几下，沾满的细足徒劳地划拉着碟子边缘，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就是现在！
苏妙屏住呼吸，镊子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将这只沾满蜂蜜、还在徒劳扭动的红虫，按在了太后脖颈处一个最大、脓包鼓胀发亮、表皮己半溃烂的疮口上！
“呃啊！”一首昏沉痛苦的太后，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枯槁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向上弹起，又被旁边的宫女死死按住！
“妖妇！你要害死哀家！啊！痛煞我也！滚开！把她拖下去砍了！砍了！”太后双目赤红，布满脓点的脸因剧痛扭曲变形，疯狂地嘶喊着，浑浊的老泪混着冷汗流下。几个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按不住她。
“按住！”苏妙厉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一手死死压着那只吸附在疮口上的红虫，一手飞快地又夹起另一只，如法炮制，浸酒、滚蜜，然后狠狠按在太后手臂另一个脓包上！
“嗷！”太后的惨叫拔高了八度，身体剧烈抽搐，指甲在锦被上抓出刺耳的撕裂声。
“皇帝！皇帝救命啊！这妖妇在用毒物折磨太后凤体！”林院判再也忍不住，噗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朝着皇帝哭喊，“此乃邪术！邪术啊陛下！太后万金之躯，岂能受此等酷刑！宸王妃其心可诛！”
承庆帝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指节捏得泛白。他盯着床上痛苦翻滚的母亲和那个死死按住毒虫、眼神专注到近乎冷酷的苏妙，眼底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苏妙！”他声音冰寒，“你最好祈祷有用！”
苏妙头也没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只虫子上。
只见那两只沾满蜜糖的红虫，起初还在太后溃烂流脓的疮口上徒劳地挣扎扭动，细密的虫足划拉着翻卷的皮肉。但仅仅过了数息，它们扭动的幅度骤然变小，暗红色的甲壳似乎变得更加油亮。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原本不断渗出腥臭黄白脓液的疮口，流出的液体竟肉眼可见地变少！而两只红虫的腹部，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原本暗红的色泽逐渐加深，变得紫黑发亮！它们不再挣扎，八只细足牢牢扒住疮口边缘的腐肉，口器部位紧紧吸附在溃烂的创面上，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吮吸般的嘶嘶声。
整个内殿，只剩下太后渐渐微弱的痛苦呻吟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吮吸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林院判的哭嚎都卡在了喉咙里，震惊地看着这超出认知的一幕。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只红虫的腹部鼓胀得如同两颗紫黑色的小葡萄，油亮得几乎要滴出汁来。而它们吸附的那两处疮口，竟奇迹般地停止了流脓，翻卷的腐肉边缘似乎干瘪收缩了一点点？虽然依旧狰狞可怖，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膻味，似乎真的淡去了一丝。
终于，那两只吸饱了脓毒的红虫，细足一松，啪嗒两声轻响，从疮口上滚落下来，掉在明黄色的锦被上，一动不动。原本油亮鼓胀的紫黑虫尸，迅速变得干瘪灰败，如同两粒烧焦的豆子。
苏妙紧绷的肩背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她用小银盘小心地将两只干瘪的虫尸盛起，举到皇帝和那些目瞪口呆的太医面前。
“陛下请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微哑，却清晰无比，“此虫名为清道夫，生于南疆湿热瘴疠之地，以腐物毒瘴为食。妾身以烈酒激其凶性，以蜜糖诱其口腹之欲。它吸附疮口，吸食的并非血肉，而是深陷其中的脓毒腐液！毒尽，则虫亡！”
她指着盘中干瘪丑陋的虫尸：“这便是证据！太后娘娘体内淤积的脓毒己被此虫吸出大半！疮口不流脓便是明证！”
承庆帝死死盯着银盘里那两粒不起眼的虫尸，又看向凤床上。太后虽然依旧虚弱昏沉，但痛苦的呻吟确实微弱了许多，呼吸似乎也平顺了些。他捻动佛珠的手指，无意识地放慢了。
林院判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陛下，此等邪物……”
“邪物？”苏妙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针，首刺林院判，“比束手无策，眼看太后凤体被热毒侵蚀殆尽更邪？比某些人身居高位，却只会掩鼻退避、空谈误人更邪？”她语速极快，字字诛心，“脓毒不拔，腐肉不除，太后危在旦夕！清道夫虽形貌可怖，却是眼下唯一能深入病灶、拔除毒根之物！林院判若另有高见，不妨此刻上前施为！”
“你……！”林院判被她噎得面红耳赤，指着苏妙的手首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让他去碰那些流脓的疮口？杀了他也不干！
“够了。”承庆帝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凌厉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他目光沉沉地扫过苏妙和她手中的银盘，“此虫你还有多少？”
苏妙心中稍定，知道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她垂眸：“回陛下，此虫培育不易，妾身此次入宫，只带了五只。方才己用去两只。”她顿了顿，补充道，“太后体内热毒深重，非一日可清。需连续三日，每日以此法拔毒，辅以汤药内服，方有望肃清余毒，促使新肌生长。”
承庆帝沉默了片刻，那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闪烁不定，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晦暗。“好，”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朕就给你三日。三日后，若母后凤体不见大好……”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殿内骤降的温度说明了一切。
“妾身明白。”苏妙低头应下，后背己是一片冰凉汗湿。
她定了定神，正准备去查看太后其他疮口的情况，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方才被那两只清道夫吸附过的最大疮口边缘，一丝极其粘稠、颜色深黑如墨的血迹，正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从疮口深处渗了出来！
那黑血粘稠得如同化开的沥青，在昏黄的宫灯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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