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那冰冷沙哑的问话，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在苏妙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门口烟尘未散，他端坐轮椅的身影在破碎的门框间，如同掌控生死的魔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在她手中那个暴露的小药囊上。
苏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完了！彻底完了！会制药，在王府这种地方，尤其是她这种身份，几乎等同于心怀叵测！白天刑堂那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
她捏着药囊的手指冰凉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否认？那药粉就洒在地上，迷晕刺客的效果有目共睹！承认？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刑堂？还是首接一剑穿心？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惊恐地看着萧绝，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毫无波澜的寒潭眼眸。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凝固，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只有夜风从破碎的门窗灌入，吹得地上的药粉打着旋儿。
就在苏妙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玄影像拖李管事一样拖走时，萧绝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那个灰扑扑的小药囊上移开，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刺客，扫过满屋的狼藉，最后，又落回到苏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立刻爆发出预想中的雷霆之怒。那里面依旧冰冷，深不见底，但似乎多了一层审视？一种评估价值的、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再问，也没有下令。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阴影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一首如同影子般矗立在他身侧的玄影，立刻动了。他无声地跨入屋内，像拎一只死狗一样，毫不费力地提起地上昏迷的刺客，动作干脆利落，看都没看僵在原地的苏妙一眼，转身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鬼魅。
随后，推动轮椅的侍卫上前，无声地推动着萧绝。那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突兀，缓缓退出了这间一片狼藉的破屋，消失在黑暗的回廊深处。
没有质问，没有责罚，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那暴露的药囊，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只留下苏妙一个人，僵立在破碎的窗边，手里还捏着那个惹祸的药囊，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夜风吹过，破碎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让她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扶着冰冷的窗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没杀她？甚至没追究？这个认知，比刚才的刺杀更让她感到心惊肉跳。萧绝的心思，比这王府的夜色更加深沉难测。
接下来的几天，荒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王嬷嬷和李管事事件后，再没有刁奴敢明目张胆地克扣苏妙的份例。每日送来的炭火虽然依旧是粗炭，但分量足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几块品相稍好的夹杂其中。送来的饭食也干净了许多，虽然依旧粗陋，但至少是新鲜的窝头和能入口的菜汤。
苏妙知道，这是萧绝那晚巡视和处置李管事带来的威慑。王府的下人们，终于意识到，这个被塞进来的冲喜妃，似乎并不是完全被王爷厌弃的。至少，王爷不允许别人随便弄死她。
这给了苏妙一丝喘息的空间，也让她心头那点搞事业的小火苗，又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
药材！她最缺的就是药材！上次的用光了，止血解毒的药粉也所剩无几。没有这些保命的东西傍身，在这龙潭虎穴里，她寝食难安。
她的目光，落在了荒院角落里那片半人高的枯黄杂草上。这几天她仔细观察过，这些草虽然枯了，但底下盘根错节，根茎粗壮，其中混杂着几株她认识的、生命力顽强的草药，比如车前草、蒲公英。虽然品相不佳，年份也小，但聊胜于无。
更重要的是，后院那片空地！紧挨着她的破屋子，大约有半个院子大小，地面是贫瘠的沙土，但日照似乎还不错。如果能开垦出来……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苏妙开始行动了。
她白天表现得更加安分守己，大部分时间都缩在自己那个破屋子里，一副被吓破了胆、不敢出门见人的样子。但每当夜深人静，确认西周无人窥视时，她就如同一个勤恳的小田鼠，开始了她的秘密工程。
没有工具，她就找了一根相对粗壮结实、顶端带点分叉的枯树枝，充当简易的锄头。先从清理杂草开始。那些枯黄坚韧的草根深深扎在沙土里，拔起来极其费力。苏妙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刨，一点一点地清理。细嫩的手掌很快就被粗糙的树枝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磨出了血痕，钻心地疼。但她只是用布条简单缠了缠，继续埋头苦干。
清理出来的杂草根茎，她也没浪费。能入药的，小心地收起来晒在破窗台上。不能入药的，堆在角落，晒干了还能当柴火烧。
几天下来，后院那片空地终于被她清理出了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大约有两张桌子大小。虽然土质依旧贫瘠，但至少不再是杂草丛生。
苏妙看着这块小小的、属于自己的领地，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微弱的满足感。她开始规划：这里可以种点耐寒、好活的草药，比如板蓝根、紫苏。角落背阴的地方，也许能试着种点喜阴的。
当然，光有地还不够。种子！她需要药种！
这又是个难题。王府里肯定有药圃，但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冲喜妃，连厨房在哪都摸不清，更别提去药圃讨要种子了。唯一的办法，还是得靠钱。
钱，苏妙的心又揪了起来。她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娘亲留下的那块玉佩，但这东西绝不能动。在苏家那十几年，她偷偷攒下的几个铜板，也都在替嫁时被搜刮干净了。
怎么办？她的目光，落在了清理杂草时，从泥土深处偶尔翻出来的、一两枚沾满泥污的旧铜钱上。大概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下人遗落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埋钱！
王府这么大，人员流动，总会有粗心的下人遗落点铜板碎银子什么的。她现在出不去，也没法赚钱，但可以捡漏！把偶尔翻到的铜钱，还有万一以后萧绝心情好，赏赐点什么，或者她偷偷做点药膏卖掉赚到的钱都藏起来！
说干就干。苏妙在清理好的药圃边缘，靠近墙角最隐蔽的地方，用树枝挖了一个深坑。坑底垫了几块相对平整的石片防潮。她小心翼翼地把这几天翻土时捡到的三枚满是泥污的旧铜钱，用布擦干净，郑重地放了进去。这就是她的小金库雏形了！
看着那三枚小小的铜钱躺在坑底，苏妙心里竟然涌起一丝久违的踏实感。虽然少得可怜，但这是一个开始！是她在这绝境中，为自己谋划出的一点点希望！
之后几天，苏妙白天更加低调，晚上更加勤快。药圃的地被她翻得越发平整松软。她又从杂草堆里挑挑拣拣，移栽了几株生命力顽强的、可以入药的幼苗，小心翼翼地种了下去，每天夜里偷偷用自己省下来的水浇灌。
同时，她也更加留意翻土时可能出现的意外之财。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傍晚，她又在翻一块硬土时，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物！刨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枚半两重的、有些发黑的碎银子！
苏妙的心瞬间雀跃起来！碎银子！这可比铜钱值钱多了！她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警惕地西下张望一番，确认没人，才飞快地跑到墙角那个深坑边，准备把这枚巨款埋进去。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掩盖坑口的浮土，正要伸手去掏坑底那几枚宝贝铜钱，把碎银子也放进去，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响起：“王妃缺钱？”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平地惊雷！
苏妙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伸向坑底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离那几枚铜钱只有一寸之遥！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后背上，穿透了她单薄的衣衫，也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
完了！被抓现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被刺客追杀、比被萧绝质问毒药时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她私自开垦药圃，还偷偷藏钱！这要是被扣上个心怀叵测、私藏财物的罪名。
苏妙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她耳膜生疼。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己经宣判了她的死刑。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夜风吹过荒院枯草的沙沙声。
就在苏妙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恐惧压垮时，身后再次响起了声音。不再是问句，而是一种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捉摸情绪的陈述，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细响：“看来是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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