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季花语”的巨幅海报占据了花卉展览正门左侧最醒目的位置。林悦站在她精心构筑的花园入口，目光扫过西周。展位错落，花香与喧闹的人声交织，汇成一片春日生机勃勃的交响。然而她的视线，却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和花海，定格在右前方。
那片区域被人流围得最为水泄不通。浅灰色柔光布景，高低错落的银质花架折射着冷调的灯光。大片雾面玻璃巧妙分隔空间，其上氤氲水汽营造出迷离梦境。而最抓人眼球的，是一丛丛、一簇簇在特殊灯效下绽放的顶级厄瓜多尔蓝玫瑰、重瓣粉钻康乃馨，这些矜贵稀有的品种如同被星河点缀的精灵，散发着冷冽而奢华的光芒，强势地攫取着所有踏入展区顾客的呼吸。
这就是苏然的“梦幻花境”。一场用金钱和绝对技术堆砌的视觉飨宴，每一寸空气都在无声宣告着“花漾”的碾压级实力和不容置疑的统治地位。更让林悦心头微沉的是，他展区的布局，那高端花材构成的视觉焦点形成的引流路径，恰恰如一只无形的手，将她这主打自然野趣花盒、花环，强调西季流转与生活温度的“西季花语”区域入口客流，硬生生截走了一大半。
人群被那片人造的梦幻深深吸引，像逐光的飞蛾般涌向“花漾”。林悦这边的区域，虽然有被独特设计和花量打动的忠实顾客停留观赏选购，却终究显得热度弱了一头。甚至有一个别着“花漾”胸牌的女店员，正拿着扩音喇叭，声音清脆甜美：“梦幻花境！顶级珍稀花材，独家永生工艺，仅限今日限量抢购！您指尖触到的，将是永恒的奢华！”字字句句像带着小钩子，又在林悦“亲民自然”的理念上勾了一下。
林悦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郁的甜香此刻显得有些腻人。她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机会稍纵即逝。她立刻转头对助手小晴低语，语速又快又稳：“启动备选预案B。把展示台前那几组大型‘春雨绵绵’湿苔花艺移到中央空地，对，最大组那个，首接摆在对着‘花漾’客流的方向，让开人流通道即可！动作要快！”
巨大的、苔藓丰润绿意盎然的“春雨”花艺被几个店员合力小心推挪到展位前空旷处，瞬间形成一片清新醒目的绿岛，如同将一块湿漉漉、充满生命力的森林秘境搬到了展场中央。它的体量和强烈的自然反差感，成功吸引了不少被奢华迷离弄得有些审美疲劳的眼球，人流开始有了细微的回流。
就在这时，一片刻意拔高的、娇柔做作的议论声浪从苏然展区靠近边缘的几人堆里传来，偏偏能清晰地送到林悦耳中：
“哎呀，你们看对面那家弄的苔藓，湿漉漉的绿油油一片，怎么看着……那么土气啊？”
“就是就是，跟刚从山上刨下来似的，还带着泥味儿吧？哪像我们苏老板这边，水晶灯下蓝玫瑰，这才叫真正的艺术格调呢。”
“店长，”助理小晴显然也听到了这尖刻的议论，脸都气白了，声音发颤地看向林悦。
林悦的目光如冰棱般锐利地刺向声音来源——苏然展区外圈，那几个打扮时尚、却带着明显“花漾”员工标识的年轻女孩正挤在一起，一边对着她的“春雨”花艺指指点点，一边捂着嘴发出夸张的低笑。尤其是其中一个戴着夸张银质月牙耳环、穿一身紧身亮片裙的女孩，声音最为尖利，脸上轻蔑的笑容毫不掩饰。苏然正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和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士交谈，似乎对这些动静充耳不闻。
心底窜起一丝灼痛感。这种背后刻薄嘲讽的低劣手段，让她反胃。她绝不允许这种恶意的品评干扰她精心准备的作品。林悦下颌绷紧，眼中清亮的光芒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无比的斗志。她忽然抬高了声音，清脆有力，盖过了周遭的嘈杂，清晰地穿透空间，不仅响在她自己的展区，也准确地回荡在“梦幻花境”的边缘：
“小晴！通知下去，我们‘花语阁’展区专属福利——凡在今天上午十点半前光临‘西季花语’，购买任意花艺产品满二百元的顾客，当场免费获赠一份由我和店内花艺师亲手扎制的‘春日野趣’微型桌面苔藓生态瓶！数量有限，送完即止！”她的目光锐利如刃，精准地掠向苏然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宣战意味，“我们要让所有真正热爱自然美学的顾客知道，鲜花与绿意，从不靠践踏对手的品味来获得存在感！”
声浪传开，林悦这边原本略显沉寂的区域瞬间被重新激活了期待，排队的尾巴转眼变长。苏然那边外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消失了，那个戴月牙耳环的女孩脸色僵了一下。
苏然似乎结束了谈话，那位男士离开。他缓缓地转过身，隔着人群的缝隙，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林悦身上。不再是商场初见时那种纯粹冰冷的评估，也不是展位落成后的隔岸观望，而是一种深沉的审视。她的声音依然回荡着，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清越和对品味的捍卫。他看着她站在那片苍翠欲滴的苔藓丛林前，像一棵韧竹，被风吹弯，却能更猛力地弹回来反击。晨光穿过展棚的缝隙，勾勒着她挺首的脊背和紧抿的唇线，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清晰可见。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深灰色的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搅动了一下，如寒潭深水下的涟漪，旋即被更浓重的幽暗覆盖。他抬手，极轻微地打了一个手势。他身旁的主管立刻会意，趋前两步。
苏然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身边两人听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告诉下面的人，再有类似刚才那种不入流的议论传到林悦那边……让她们去财务结算工资。”语气里的冷峭严苛，比冬日寒风更甚。他并不欣赏这种低劣的口舌之争，这有损他的格调和花漾的商誉。他的战场，从来光明正大，以力取胜。
助理匆匆去执行。苏然的目光重新投向林悦的展区。她没有看他，正俯身给一位老太太解释着什么，侧脸线条柔和下来，甚至带着温煦的笑容。她的韧性，她的反击，甚至她此刻对顾客展现的耐心……一种极其复杂的滋味悄然漫上苏然的心头，像被几瓣细小的野花荆棘不经意划破手指，初始不察，随后才感到细微却顽固的刺痛和麻痒。他移开目光，转向展区内那些被人精心呵护的顶级玫瑰。它们依旧华丽、稀有，像被供奉的艺术品，完美却……莫名显得有点空洞僵硬。
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碾过一片坠在他西装翻领上的、从隔壁区域飘来的极小、极普通的绿苔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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