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与她西目相对。
热水倒映出两张被蒸汽模糊的脸，却掩不住眼底同样的冷光——
“让他们搜。”我无声启唇。
李雪勾唇，指尖在我湿漉漉的发梢绕了一圈，松开：“换好衣服，从暗道走。两刻钟后，我们坐掌柜的送菜车出城，去观星台。”
她转身去屏风后，解自己染血的劲装。我望着她背影，忽然伸手，握住她腕子。
“李雪。”
“嗯？”
“这么久，每一次洗澡，你都得替我守门。”我轻声道，“这是我新的‘君子之约’。”
她一愣，随即笑开，眼角弯成刀弧：“好，守到你白发苍苍，行了吧？”
我松开手，热气蒸得眼眶发红。桶里水波晃动，映出窗外雪色，像一场洗净血火的仪式——
旧衣褪尽，新衣加身。
自此，镇北王府的孤女正式埋进昨日，而站起来的，是影界第一杀手并肩而行的——
新刃。
洗完澡，热气还在我发梢上挂着，李雪就抱着一叠衣服进来，唰地抖开——
一整套粉。
不是那种怯怯的浅粉，是三月桃花最艳时映在雪上的颜色，裙摆还暗绣银线，一动就像湖面碎星。我瞬间瞪大眼：
“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李雪把衣服往我怀里一塞，顺手掰过我的肩，让我背对她。
布巾落下，水珠顺着脊背滑进衣领，她像给猫顺毛似的，一寸寸擦干。
“有我在你怕什么？”她声音低而稳，带着笑，“再说，你以前那些灰的、黑的、棕的……难看死了。我的晴儿，就该是这天下最鲜亮的女孩子。”
我耳尖发烫，刚想反驳，她己替我披上里衣。
丝缎拂过伤口，凉丝丝的，却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系带在她指间翻飞，一绕、一拉、一结，动作比我自己还熟练。
“袖子长了点。”我抬手，粉纱堆云似的垂下来，遮住指尖。
“故意留的。”李雪握住我手腕，指尖在袖口轻轻一弹，暗藏的金线立刻收束，露出半截掌心，“方便出刀。”
原来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杀机。我失笑，心里却像被热水熨平，妥帖又暖。
她退后半步，上下打量，忽然伸手，把我发间残余的水珠弹落，语气认真得像在点兵：
“记住了，从今天起——”
“粉色也是战袍。”
窗外雪光映进来，落在镜面上。
镜里女孩一袭桃花锦，腰束银白软链，裙摆无风自荡，像一树开在寒冬的花；而她身后，李雪黑衣如夜，指尖替我扶正发簪，眸底盛着笑，也盛着刀。
我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丝犹豫吐净。
“好，”我抬眼，与她镜中对视，“那就粉得张扬，粉得让整座皇城——一眼就能看见我。”
李雪低笑出声，掌心覆在我肩头，温度透过轻纱传来：
“这才像镇北王府的嫡女。”
门被推开，风雪灌入，吹得裙摆猎猎。我抬步跨出门槛，粉色在雪幕里炸开，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有她在侧，再夺目的颜色，也只会成为敌人的催命符——而非我的软肋。
我们找了一个包房吃饭。
包房的门一关，外头的风雪声顿时被隔在厚帘之外。
屋内炭火噼啪，暖得人骨子里发懒。
桌上新布了八样细点：桂花糕、玫瑰酥、奶皮酪、樱桃蜜饯……甜香蒸腾，像把寒冬硬生生掰出一角春色。
我先捏了块桂花糕，咬下一口，糯软的糕体里嵌着金黄的花瓣，甜味刚漫上舌尖，话也顺势滑了出来：
“李雪，我最近得罪了一些人。”
“谁呀？”她正提壶给我斟热奶，手腕一翻，奶线拉得细而稳，声音却带着漫不经心的尾调。
我又咬下一口，才含糊道：“凉生的那群朋友——箫风、黑公勤、吴真、武小白。”
李雪听完，眼尾微弯，像刀锋掠过烛火，映出一点凉薄的笑。
她把壶轻放桌面，指尖在杯沿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叮”：
“他们啊。”她语气里带着久别重逢的调侃，“不用放在心上。除了箫风有点棘手，其余三个，不足为虑。”
我抬眉：“箫风？我只知他使一管玉箫，音可化刃，其余底细并不清楚。”
李雪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伸过来，把我唇边糕屑抹掉，动作自然得像在擦自己的刀：“箫风出身‘听雪楼’，楼内秘法以音摄魂。他若全力出手，能在三息内让人陷入幻境，自相残杀——确实麻烦。不过，”她话音一转，眸光里带着傲，“音律需静、需距，我影界的‘断音’身法恰好克他。真对上，我近他十步之内，他箫声未起，我己割他喉管。”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底，又想起另外三人：“黑公勤横练肉身，吴真擅毒，武小白轻剑飘忽——他们若联手？”
李雪嗤笑，指尖轻弹，桌上的烛火被劲风压得低了低：“黑公勤一身硬功，罩门却在左腋；吴真毒雾怕火，我袖里藏得‘赤磷粉’够他吃一壶；至于武小白，剑快却心高气傲，我只需在他剑势最盛时，以影分身诱其错步，反手一刀即可。三人各怀心思，难有默契，联手也只是一盘散沙。”
她语气淡得像在点评菜单，却字字带刃，杀机暗伏。
我忍不住弯唇，又想起最关键的那人：“那凉生呢？他如今是太子，若他的朋友们真与我们生死相搏，他会不会……”
李雪抬眼看我，灯火映在她瞳仁里，像寒星坠入湖面：“凉生不会。”
她语气笃定，“他欠你一条命，又欠你一个公道。太子之位可以让他权衡利弊，但朋友二字——他看得比江山重。否则当年神魔大战，他也不会独闯影界救他的朋友们。”
我低头啜了口热奶，奶香滚过喉咙，暖得眼眶发涩。
再抬眼时，我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半块桂花糕：“那便先谢过李大杀手保驾护航。来日若真撞上箫风，我负责诱他分神，你负责近身割喉。”
李雪低笑出声，指尖与我轻碰，像两柄刀在暗夜里交击——清脆、短暂，却默契十足。
“成交。”她眨眨眼，又替我夹了块玫瑰酥，“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窗外风雪依旧，窗内炭火正旺。
甜香与杀机交织，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午膳，被我们用未来敌人的名字当下酒菜，竟也品出几分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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