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明暗之间
钟声的余韵在钟楼里盘旋时，阿凝的视线突然像被浓雾吞噬。刚看清轮廓的蓝布衫、佝偻的背影、街对面的银白身影，瞬间化作混沌的黑影，最后连光影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比先前更浓重的黑暗。
“怎么了？” 苏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关切的急促。
阿凝的红绳猛地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刚才被钟魂照亮的片刻清明，让她下意识地迈出脚步，想试试自己能否走到街对面 —— 那几步路在模糊的光影中明明很短，此刻却像隔着万丈深渊。
脚尖突然踏空，身体朝着冰冷的石阶倒去。阿凝的魂体剧烈震颤，红绳在空中慌乱地挥舞，指尖只划过片虚无，耳边的风声、远处的市声、甚至苏砚的呼喊，都在此刻退成模糊的背景音。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腰间突然多了股稳当的力量，将她下坠的身体牢牢托住。苏砚的掌心贴着她的脊背，蓝布衫的布料蹭过她的红裙，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却让她莫名地想起茶楼里夜宸银线的勒痕。
“小心些。” 苏砚将她扶稳，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领口的石竹花，花瓣己经彻底蔫了，“钟魂的力量只能支撑片刻，我该早提醒你的。”
阿凝的红绳攥紧他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黑暗像潮水般漫过她的魂体，刚才那短短片刻的光明，反而让此刻的失明更显绝望：“我以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自己能走过去。”
“你己经做得很好了。” 苏砚的声音放得很柔，他扶着她往竹凳挪去，脚步放得极轻，“从茶楼到钟楼，你一共避开了七处障碍，比很多明眼人都稳当。”
红绳却没有松开。阿凝能感觉到苏砚的呼吸就在耳畔，能闻到他蓝布衫上淡淡的皂角香，可这些清晰的感知，反而让她更想念另一种气息 —— 那种混着忘川焦土与银线清冽的味道，此刻正在街对面的方向，剧烈地波动着。
街对面的茶楼上，夜宸的银线死死攥着个青瓷杯。杯沿抵着掌心的旧伤，尖锐的疼痛却压不过心口的烦躁。他看到阿凝倒下的瞬间，看到苏砚伸手去扶，看到她攥紧那截蓝布衫的样子，像有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的魂息。
“砰！”
青瓷杯在掌心碎成齑粉。碎片划破皮肤，渗出血珠，却被他的银线瞬间愈合。邻桌的茶客被这声巨响惊得回头，看到那个穿银白锦袍的公子正盯着街对面，脸色冷得像结了冰，手里还捏着半截杯柄，纷纷识趣地移开视线。
“店家，结账。” 夜宸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戾气，银线将碎瓷片扫到桌底，那些尖锐的棱角在触及地面的刹那，突然化作细小的银珠，滚向街对面的方向。
他看到阿凝被苏砚扶到竹凳上，看到她低着头，红绳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看到苏砚蹲下身，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 —— 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具体的字句，只能看到苏砚的手偶尔抬起，像是在比划着什么，而阿凝的肩膀，会随着那些动作微微颤动。
“有什么了不起的。” 夜宸低声咒骂，银线却不受控制地探向街对面。那些细小的银珠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悄悄滚到钟楼门口，在阿凝的红绳旁停下，化作层薄薄的银霜，标出安全的范围。
守钟老人拄着拐杖从钟楼上下来，盲杖敲击石阶的笃笃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在苏砚身边站定，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那孩子的魂息快烧起来了，苏小哥不再推一把？”
苏砚抬头望向街对面，茶楼上的银白身影正起身，显然是要离开。他回过头，看着阿凝依旧低垂的侧脸，蓝布衫的袖口轻轻碰了碰她的红绳：“有些路，得自己想通才行。”
阿凝的红绳突然抬起，空洞的双眼转向街对面。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魂息正在远去，银珠化作的银霜正在融化，像在催促她做出选择。红绳从苏砚的衣袖上松开，指尖颤抖着伸向钟楼门口的方向 —— 那里的地面，还残留着银霜的凉意。
“我想去个地方。”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
“哪里？”
“书院的花田。” 阿凝的红绳在空中织出株彼岸花，“我想看看，被你残魂滋养的那株，开了没有。”
苏砚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好。” 他扶着她站起身，这次阿凝没有攥紧他的衣袖，只是让红绳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像道若即若离的牵引。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钟楼拐角时，夜宸的银线正站在街尾。他看着那抹红裙与蓝布衫的影子渐行渐远，看着那些未融化的银霜在他们身后，画出道断断续续的线，突然觉得掌心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笨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低语，银线在空中挥了挥，将那些银霜全部收回来，化作枚小小的银铃，系在腰间，“走那么快，就不怕再摔倒？”
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红裙与蓝布衫的影子后。距离不远不近，既能在她需要时立刻赶到，又能给她足够的空间，让她想明白那条 “带着牵绊” 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而书院的花田深处，那株缠着透明红绳的彼岸花，正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绽开了第一片花瓣。淡紫色的花瓣上，红纹与蓝纹交织缠绕，像极了此刻正行走在人间的红绳与银线，更像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终于在时光里，露出了清晰的模样。
青石板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人知道这三个年轻人的去向，更没人知道，他们的脚步正踏在三界命运的节点上，每一步都在改写着守脉璋上的纹路，每一次选择都在叩问着混沌之源的大门 —— 那里的魂灵，还在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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