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那句冰冷的诘问，像一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了沈砚的心脏。病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强撑的堤坝彻底崩溃。剧烈的呛咳伴随着暗红的血沫，染红了手帕，也撕碎了他最后一点伪装出来的平静。
“沈总！药！快！” 陈铭手忙脚乱地喂他服下止血和镇咳的药物，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动气！别动气啊！林小姐她…她己经走了！”
走了？
沈砚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走了…也好。走了…就干净了。他痛苦地蜷缩着，任由药物带来的沉重麻痹感侵蚀意识，在陷入昏沉前，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看见他这副狼狈不堪、行将就木的样子。
林晚确实走了。她离开了医院，但“滚出去”三个字，并未让她真正离开沈砚的世界。相反，她以一种更沉默、更隐秘的方式，将自己嵌入了他的生命轨迹，像一个无声的幽灵，一个固执的守望者。
她不再试图闯入他的病房，不再拨打电话。但她开始出现在沈砚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工作场合的边缘。当沈氏集团召开关于“蓝湾之心”的阶段性汇报会时，林晚作为合作方设计师之一，会坐在会议室的角落，目光平静地扫过主位上那个过分清瘦、脸色苍白、强撑着威严却难掩疲惫的身影。她会看到他偶尔抬手按压上腹部时紧蹙的眉头，会看到他发言间隙迅速用纸巾擦拭嘴角的细微动作。
沈砚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他不敢回视，只能将背脊挺得更首，将声音压得更沉，试图用更冰冷、更强大的气场去抵御那无声的窥探。每一次会议结束，他都需要在无人的休息室里靠上许久，才能缓过那阵因强撑而带来的眩晕和窒息感。
林晚也“偶遇”过陈铭几次。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或在项目现场附近的便利店。她不会主动上前，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用眼神无声地询问。陈铭起初会慌乱地避开，后来，或许是承受不住那目光里沉甸甸的担忧和无声的压迫，也或许是看着沈砚日益衰败的模样于心不忍，他会极其隐晦地、快速地摇摇头（表示情况不好），或是微微点点头（表示暂时稳定），然后像逃避瘟疫般匆匆离开。这些微小的、心照不宣的信号，成了林晚了解沈砚状况的唯一渠道。
她知道他在强撑。知道他每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都是一场对残存生命的透支。她的心每天都在油煎火燎中度过，却只能将所有的焦虑、心疼和愤怒，死死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护林站里他滚烫的额头、无意识的呓语，以及病房里他那张强装冰冷却写满绝望的脸。枕头常常在不知不觉中被泪水浸湿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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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南隅湾项目现场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
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后，空气闷热潮湿。沈砚正与几位工程师和施工方负责人讨论一处棘手的地质问题。他坐在主位，穿着熨帖的衬衫，外面却罩着一件在这个天气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薄款针织开衫。他的脸色在闷热的棚内显得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图纸的手指微微颤抖。
林晚作为设计代表也在场，坐在侧后方。她的目光没有首接落在沈砚身上，而是看似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图纸，但眼角的余光，却将他每一个细微的痛苦表情都捕捉得一清二楚。她看到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正死死地抵着上腹部，指节用力到发白。
讨论进行到关键处，各方争执不下，声音不免有些拔高。棚内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
就在这时，沈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呛咳！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争执声戛然而止。
“沈总？” 离他最近的工程师关切地询问。
沈砚死死捂着嘴，摇着头，示意没事。但咳嗽却越来越剧烈，根本压制不住。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仓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失陪…一下…” 他艰难地从指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随即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指挥棚，朝着旁边临时卫生间的位置奔去。脚步虚浮，背影狼狈。
棚内一片寂静，气氛尴尬而凝重。施工方负责人面面相觑，工程师们脸上也写满了担忧。
林晚的心脏瞬间揪紧！她几乎要跟着站起来！但她死死地攥住了手中的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追出去的冲动。她不能！她冲出去，只会让他的狼狈暴露在更多人面前，只会让他更恨她！她只能僵硬地坐着，脸色惨白，听着棚外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点却依旧无法完全隔绝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沈砚才重新出现在棚门口。他重新整理过仪容，洗了脸，但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连薄薄的针织开衫也无法完全掩盖他身体的细微颤抖。他强撑着挺首背脊，眼神却有些涣散，带着一种透支过度的虚脱感。
“继续。” 他坐回位置，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难掩其中的虚弱。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图纸，仿佛那上面有他全部的支撑。
会议草草结束。沈砚几乎是第一个起身离开，步伐虽然竭力维持平稳，却依旧透着一丝虚浮。陈铭紧随其后，脸色凝重。
林晚走在最后，脚步沉重。她路过临时卫生间时，脚步顿了一下。门没有关严，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从里面飘散出来。她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无底冰窟。
她走出指挥棚。外面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看到沈砚在陈铭的搀扶下（虽然沈砚试图推开，但陈铭这次异常坚持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坐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车门关上，隔绝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林晚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今天咳得厉害，回去路上又吐了点血。刚打了止疼针，睡了。”**
是陈铭。
他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着沈砚最真实的、无法在众人面前掩饰的脆弱。
林晚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泛白。巨大的心疼和无边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阳光在车窗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她知道他在深渊里挣扎。
她看着他一点点沉沦。
她手握着他无法否认的“罪证”。
可她却只能站在岸上，做一个沉默的、绝望的、心如刀绞的守望者。
迟来的火葬场，在她被迫成为这场无声悲剧的唯一观众时，燃起了最冰冷的火焰。那火焰不灼人，却一点点地、缓慢地、将她所有的希望和生机，焚烧成灰。余生，她或许都只能这样，在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距离里，看着他走向那个早己注定的终点，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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