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堵死了苏家那扇摇摇欲坠的柴门,红得刺眼,像刚泼上去的血。张氏身边最得力的王嬷嬷揣着手站在轿旁,脸上堆着笑,话却淬了冰碴子:“苏家姑娘,这是天大的造化!能给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冲喜,旁人烧八辈子高香都求不来,您可别不识抬举,白费了我们夫人一片心!”
苏婉缩在门后,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磨得起了毛边的《女诫》,书脊硬邦邦地硌着她的心口,硌得生疼。她脸上毫无血色,像糊了一层冷掉的糨糊,只有那双杏眼亮得吓人,里面有火在烧,又倔又绝望。“不去,”她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我苏婉清清白白一个人,宁死也不给人做妾!更别说……是冲喜!”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屈辱。她想起了表姐刘萌萌,那个被硬塞进镇国公府冲喜,如今在府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人。她苏婉,绝不要落到那步田地!
张氏坐在不远处的软轿里,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她拨弄着腕子上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嘴角噙着一丝嘲弄的弧度。“给脸不要脸。”她轻飘飘地吩咐,“王嬷嬷,吉时快到了。请——苏姑娘上轿。若再推拒,便是她苏家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话音未落,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应声扑了上去,蒲扇般的大手不由分说抓向苏婉瘦弱的肩膀和胳膊,要把她生生塞进那顶吃人的红轿子里。
苏婉被猛地一拽,怀里的《女诫》“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点微尘。她低头看着那本被无数人奉为圭臬的书,书页在风里哗啦啦地翻动。书里教女子温婉柔顺,教女子认命从夫。可此刻,这书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破压抑的空气。被钳制住的苏婉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两个婆子的钳制,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她没看任何人,目光死死锁住那顶猩红的花轿,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轿帘被撞得剧烈晃动。紧接着,“嗤啦——”一声,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苏婉自己身上竟不知何时早己淋透了火油!一根不知从何处划燃的火折子被她紧握在手中,跳跃的火苗映着她决绝的脸庞,那双杏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焚烧一切的烈焰。
“婉婉!”苏母凄厉的哭喊声刚响起——
轰!
烈焰冲天而起!火蛇贪婪地舔舐着苏婉单薄的身体,瞬间将她吞噬。猩红的喜轿成了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烧。火光中,苏婉的身影扭曲着,却依旧笔首地站着,抱着那本烧起来的《女诫》,像一尊浴火的雕像。她猛地仰起头,火焰己经燎上了她的发梢,焦糊味弥漫开来,她的声音穿透烈焰和浓烟,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中:
“宁为焦骨——不入笼!”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在场所有人的心口。
张氏脸上的嘲弄彻底僵住,化为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恼怒。她死死盯着那团人形火焰,手指抠紧了软轿的窗棂,指节发白。王嬷嬷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那些婆子们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乱作一团。
火势凶猛,救无可救。
大火足足烧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华丽的喜轿只剩下一个焦黑的骨架,冒着缕缕青烟。地面上,一片狼藉的灰烬中,蜷缩着一具小小的、焦黑蜷曲的骸骨,早己面目全非,只有那紧紧交叠在胸前的双臂,依旧维持着一种悲怆的守护姿态。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和木头燃烧后特有的苦涩气味,令人作呕。围观的众人死寂一片,只有苏母撕心裂肺的哀嚎在残烟里飘荡。
刘萌萌在人群外目睹了全过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胸口的惊涛骇浪。她死死盯着那具焦骨,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苏婉用最惨烈的方式,拒绝了那吃人的“笼”。这笼,何尝不是罩在她刘萌萌头上的?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灰烬打着旋儿飞散。眼尖的刘萌萌猛地瞥见,在骸骨交叠的臂弯灰烬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光!她心念电转,趁着众人注意力还在悲哭的苏母身上,不动声色地靠近。
焦骨臂弯下,赫然躺着两样东西!
半张烧焦卷曲的纸片,质地坚韧,边缘还残留着特殊的靛蓝色印纹和模糊的“引”字一角——是盐引残片!刘萌萌瞳孔微缩,立刻想起张氏父族掌管漕运盐务。这残片……恐怕不简单!
另一样,则是一枚几乎被熏黑的小巧物件。刘萌萌迅速用帕子裹住拾起,入手冰凉坚硬。悄悄擦去表面的浮灰——竟是一枚水头极好、雕工精致的翡翠耳环!那翠色浓艳欲滴,即使在烟灰遮掩下也难掩其华贵。耳环的样式……刘萌萌脑中猛地闪过张氏手腕上那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以及更久远的记忆——张贵妃!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似乎就极偏爱这种成色的翡翠,曾以此赏赐过娘家亲眷。
张贵妃赏给张家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苏婉的骨灰里?
冰冷的翡翠贴着掌心,刺骨的寒意却让刘萌萌的头脑异常清醒。苏婉用一把焚身之火,烧穿了冲喜的牢笼,也烧出了一个足以掀翻张家的惊天秘密。这枚耳环,这半张盐引,就是苏婉留下的,染血的刀!
她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翡翠耳环,尖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翻涌的恨意。苏婉的焦骨在眼前晃动,那句“宁为焦骨不入笼”的遗言在耳边反复回响。
张氏,这笼,你张家人得意不了太久了。这笔血债,要你用整个张家来祭奠!刘萌萌眼底寒光凝聚,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她抬起头,看向镇国公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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