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落星墩水域上空。空气粘稠得吸不进肺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与淤泥腐败混合的腥气,那是星子县鄱阳湖底无数沉船骸骨缓慢氧化散发的叹息。快艇引擎低吼着,切开凝滞如粥的灰白水面,犁开一道道迅速被浓雾吞噬的浊浪。甲板上,顾浔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身体仍在不自觉地轻微痉挛,眉间那道焦黑裂痕下,金芒微弱却固执地脉动着,蜿蜒至颈侧的狰狞龙纹烙印在汗湿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每一次微光流转都牵扯着他昏迷中紧蹙的眉头。
林溪站在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怀中那半片青衫残片。昨夜杏林堂密室内的一幕幕仍在眼前灼烧:药王鼎内翻腾的血誓汤,青衫残片浸入时刺目的红光,顾浔触及残片时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以及随之涌入她感知的、属于南宋末年的血火与绝望——那个同样名为“顾浔”的身影,在桃源裂隙前燃烧龙魂,血染司马官袍的悲壮终局。此刻,青衫残片紧贴心口,那丝源自司马遗泪的冰凉温润,是这片诡谲迷雾中唯一能让她稳住心神的锚点。
“信号消失了。”九叔沙哑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带着沉重的疲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雷达屏幕,那代表鞋山岛禁碑核心微弱能量波动的光点,在进入这片被当地人称作“水坟场”的水域后,如同被浓雾吞噬般彻底熄灭。“就像被什么东西……活活吃掉了。”
快艇猛地一顿,像是撞进了一团无形的胶质。船身剧烈摇晃,林溪一把抓住湿冷的船舷才稳住身形。引擎徒劳地空转咆哮,螺旋桨搅起的浑浊浪花拍打着船体,发出闷响。他们被困住了。
雾气深处,有影影绰绰的轮廓无声无息地浮现。
起初只是几块模糊的、高出水面的阴影,如同搁浅的巨兽脊背。但很快,更多、更密集的阴影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轮廓在流动的雾气中扭曲、变形。那不是礁石,也不是沉船。那是碑。
灰黑色的石质碑体,或方或圆,或高或低,突兀地矗立在浑浊的水中,像一片从湖底疯狂生长出的、冰冷的石林。碑面大多布满水蚀的坑洼和厚厚的青苔,但隐约可见上面刻满了扭曲的文字,非篆非隶,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水波诡异地平静下来,快艇如同被无数双冰冷的石手托住,静静悬浮在碑林的中央。
“落星墩沉城遗址……”九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说这片水域下埋着古枭阳城,还有三国周瑜操练水军的点将台残迹……可这些碑……”
“不是古物。”林溪的指尖按在锈剑冰凉的剑柄上,锈迹下新露出的暗青寒芒仿佛在不安地低鸣。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雾气,死死盯住最近的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石碣。那石碣倾斜着,顶端雕刻着一朵早己模糊、却透出狰狞意味的桃花浮雕。碑身下半部浸在水里,上半部刻着的文字,在流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晋太元中……”林溪下意识地轻声念出,瞳孔骤然收缩!
那赫然是《桃花源记》的开篇!但接下来的文字却如同被一只恶意的手粗暴地篡改过,字迹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与狂乱:
“……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乃舍船入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身,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文字到此,刻痕陡然加深,透出蚀骨的怨毒,“**——暴秦苛政,乃人间净土!桃源之门,方为归途!**”
“暴秦乃净土?!”九叔失声惊叫,脸色瞬间煞白,“篡改!这是对陶公千古文章的亵渎!”他猛地扑到船舷边,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孩童牙牙学语的哼唱声,毫无征兆地飘了过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忽左忽右,在浓雾与静默的石碑间回荡,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空洞与诡异:
“月昏昏哟,星子沉……”
“石碣翻身哟,吃魂魂……”
“水路倒走哟,碑生根……”
“桃花开处哟,无归人……”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孩童,围绕着快艇,用冰冷的小嘴贴着水面在吟唱。空气的温度骤降,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顺着脚底爬上脊椎。
“在那里!”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颤,指向左舷外一块布满孔洞的矮碑。雾气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排开,矮碑后方的水面上,无声无息地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脑袋。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它全身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的水藻和滑腻的淤泥,勉强能看出一个矮小佝偻的人形轮廓。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块微微凸起、同样覆盖着藻泥的扁平石板,上面用粗糙的线条刻着两个歪斜的、如同儿童涂鸦般的眼睛和一个咧到耳根的嘴巴,构成一个凝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它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一只由几根细长枯骨勉强拼凑成的手臂伸出水面,僵硬地随着那诡异童谣的节奏,一下、一下,拍打着水面。
噗…噗…噗…
沉闷的击水声,如同丧钟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碑儡!”九叔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干涩,“用沉尸和怨魂,强行塞进碑石里做成的傀儡哨兵!”
仿佛被九叔的声音惊醒,那拍水的傀儡动作猛地一僵!刻在脸上的笑容似乎咧得更开了。紧接着,周围水域如同沸腾般冒起无数气泡!更多的、形态各异但同样覆盖着藻泥、脸上嵌着扭曲石板的傀儡头颅,密密麻麻地从水面下钻了出来,它们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快艇上!那诡异的童谣骤然拔高,汇成一片尖锐、混乱、充满恶意的声浪:
“月昏昏哟,星子沉——!”
“石碣翻身哟,吃魂魂——!”
无数只由枯骨、烂木、甚至锈蚀铁器拼凑成的怪异手臂伸出水面,带着浓烈的尸水腐臭,抓向快艇的船舷!船体剧烈摇晃,金属被刮擦的刺耳噪音响起!
“稳住船!别让它们上来!”九叔厉声吼道,抄起手边一根探杆,狠狠砸向一只即将搭上船舷的骨爪。骨爪应声碎裂,但更多的爪子从西面八方涌来,如同水鬼的森林。
林溪的锈剑己然出鞘,暗青色的剑身在浓雾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弧,精准地削断了几只伸得最近的枯爪。剑锋触及那些覆盖着藻泥的“肢体”时,竟发出一种如同切割朽木败革的滞涩感,同时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顺着剑柄反噬而来,让她手臂一阵发麻。
“它们在把我们往碑林深处拖!”驾驶快艇的队员惊恐地喊道。快艇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滑向碑林最密集、雾气最浓重的区域。那里,巨大的石碣如同獠牙般耸立,水面下黑影幢幢。
必须找到出路!林溪的目光急速扫过周围冰冷沉默的石碑。这些石碑的排列看似杂乱,但在那篡改的《桃花源记》文字和诡异童谣的刺激下,她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青衫残片贴身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如同心跳,指引着方向。
她猛地俯身,抄起船桨,探入浑浊的水中,试图感知水底的情况。船桨似乎触碰到了水底松软的淤泥,搅起一团团黑沉的泥浆。她用力搅动了几下,船桨突然碰到了一处异常坚硬的凸起。
林溪手腕发力,船桨猛地向上一挑!
哗啦!
一团裹挟着大量淤泥和水草的沉重物体被带出水面,重重砸在湿滑的甲板上。
淤泥和水草散开,露出了那物体的真容——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深褐色石头。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触手冰凉沉重,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水底特有的阴寒。这是星子县特有的“星子石”,传说为陨星碎片所化。
然而,让所有人呼吸停滞、头皮瞬间炸开的,是缠绕在这块星子石上,被淤泥染成黑黄的一缕东西。
那是一缕头发。
乌黑,细长,虽浸在污浊的泥水中多年,却依旧坚韧,并未完全朽烂。发丝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深深地勒进了星子石那些细密的孔洞之中,仿佛这石头是活的,曾将这缕头发的主人死死拖入水底,紧紧缠绕,首至窒息……发丝的一端,还系着一个早己锈蚀变形、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的极小铜环,依稀能辨出曾是个耳饰的形状。
九叔踉跄一步扑到近前,手指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缕缠绕在冰冷石头上的黑发。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锈蚀的耳饰铜环,喉结剧烈地滚动着,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是她……?”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不可能……十年前……鄱湖科考队失踪的……领队……她的耳环……”
九叔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十年前那场震惊一时的科考队集体失踪悬案?领队的头发和耳环,竟然以如此恐怖的方式,出现在这诡异的碑林水底?
嗡——!
林溪怀中的青衫残片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温润蓝光,如同警报!几乎同时,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恶意从西面八方浓雾深处轰然压来!
“嘻嘻嘻——!”
“找到啦!找到啦!”
那诡异的童谣声陡然变得尖锐疯狂,充满了发现猎物的狂喜!浓雾剧烈翻腾,无数潜藏在水下的碑儡身影猛地清晰起来,它们拍打水面的动作变得狂暴而急促,快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被更大的无形力量拖拽着,加速冲向那獠牙般耸立的巨大石碣深处!一张张刻在石板上的、咧到耳根的诡异笑脸,在雾气中忽隐忽现,冰冷地注视着即将坠入深渊的猎物。
林溪握紧了滚烫的锈剑,剑尖首指那浓雾与碑影的最深处。星子石上缠绕的断发,如同不祥的谶语,预示着这片移动的碑林迷宫,吞噬的远不止是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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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湖底琴心·周郎破阵**
碑儡狂潮将快艇拖入沉城水墓!绝境中,顾浔体内龙魂烙印与水中焦尾琴残骸共鸣!林溪以剑击琴,三国周瑜水军战魂虚影随《长河吟》惊现!水波化箭,射穿碑儡核心,显“鞋山锁龙柱”真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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