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鼎内的碧绿火焰骤然转为刺目的金红。
九叔枯瘦的手悬在鼎口上方,指尖离那翻腾的烈焰仅隔一线,灼热的气流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他沟壑纵横的脸。鼎内,那卷承载着九家杏林千年传承、无数先贤心血智慧的《杏林云笈》原本,正被这源自地肺之火的药王鼎焰无情吞噬。坚韧的兽皮封面卷曲、焦黑,内里泛黄脆弱的纸页在火焰中痛苦地蜷缩,墨迹晕染开深色的泪痕,旋即化作青烟消散。每一个字迹的消融,都像剜去九叔心头一块血肉。汗珠混着不知何时淌下的浊泪,沿着他颤抖的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鼎沿,“嗤”地一声化作白汽。
鼎口升腾的烟气不再是温润的药香,而是裹挟着浓烈决绝与毁灭气息的炽流,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轰然撞向祭坛中央那道被粗大青铜锁链束缚的身影——那个十年前消失在鄱阳湖底考古现场的儿子,如今披着碑使的惨白面具与深沉夜色袍服的怪物。
“呃啊啊啊——!”
火焰临身的刹那,刺耳的尖啸撕裂了桃源核心碑林死寂的空气。那不再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两块生锈的青铜碑在强行摩擦,带着非人的痛苦和狂怒。金红的烈焰如同附骨之疽,瞬间爬满了碑使的全身。那身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深沉夜色袍服在烈焰中疯狂扭动、鼓胀,发出“噼啪”的灼烧爆响,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幽光的诡异符文在布料下明灭闪烁,竭力抵抗着这源自杏林本源、焚烧邪祟的净化之火。
“爹……!” 惨白面具下,两点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几乎要滴出血来。那扭曲的、非人的嘶吼中,竟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音节,带着孩童般的惊恐和无助,“……碑在吃我!救我!”
这声呼唤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九叔的心脏!他悬在鼎口上方的手猛地一抖,整个人如遭雷击,几乎要向后踉跄。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火焰中痛苦挣扎的身影,那张被面具覆盖的脸庞,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尘埃,与记忆中那个捧着草药图谱、眼神清亮的少年重叠……又瞬间被狰狞的碑使形象撕碎。
“啊——!” 更加凄厉的惨嚎炸响。火焰灼烧下,碑使的身体开始出现可怕的崩解。构成躯体的物质仿佛不再是血肉,而是某种混合着淤泥、朽木和黑色结晶的诡异聚合体。左肩率先塌陷下去,化作一滩冒着气泡、散发浓烈恶臭的焦黑粘液;紧接着是右腿,如同被高温熔化的蜡像,扭曲着、流淌着滴落在地,腐蚀着古老的青石板,腾起阵阵恶臭的青烟。那张惨白的面具在烈焰炙烤下发出“咔咔”的龟裂声,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底下露出的不再是皮肤,而是一片翻滚蠕动的、令人作呕的漆黑,仿佛连接着无底的深渊。
然而,就在这躯体即将彻底崩溃、化为飞灰的瞬间——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悸的破裂声,从碑使那被火焰烧穿、塌陷的胸膛中央传来!
一团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猛地冲破焦糊的胸骨,暴露在灼热的空气和金红的火光之下!那不是心脏,更像是一块剧烈搏动着的、由无数扭曲线条和尖锐棱角构成的黑色结晶!它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游走闪烁的女真文咒符,每一个符文都散发着冰冷、吞噬一切的邪异气息。这“心脏”甫一出现,祭坛上所有巨大的禁碑都同时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碑体上沉寂的符文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纷纷亮起猩红的光芒!它猛地一挣,脱离了那具正在化为灰烬的躯壳,化作一道速度快到极致的粘稠黑光,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首扑向祭坛后方那座最为巍峨、最为阴森的主禁碑!
它要回归!要融入那力量的源头!
“拦住它!” 林溪的嘶吼带着破音,她离得最近,锈剑本能地斩出,一道暗青色的剑芒撕裂空气。但那黑光速度太快,轨迹更是诡谲飘忽,剑芒只斩中了它留下的一道残影,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顾浔的身影在同一刹那动了。
他并未冲向那道逃逸的黑光,而是如同未卜先知,一步踏出,身形己如鬼魅般出现在主禁碑那布满扭曲碑文的基座前方,恰好挡在了黑光回归主碑的必经之线上!他眉宇间那道焦黑的裂痕此刻金芒大盛,如同压抑的火山熔岩在皮肤下奔流,全身的龙纹烙印都在灼热发光,丝丝缕缕的金色龙气不受控制地从毛孔中溢出,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带着江河咆哮气息的光晕。
“吼——!”
一声龙吟,并非源自顾浔的喉咙,而是他体内被强行唤醒、濒临崩溃的龙魂在发出不屈的咆哮!手中那柄承袭了白鹿洞历代先贤残魂意志的古剑,剑身嗡鸣震颤,清越的剑吟压过了禁碑的嗡鸣。剑刃之上,不再是单纯的寒芒,而是流淌着凝练如实质的浩然文气——那是朱熹残影抚剑时注入的、书院三百年养士的“节义”之魂!文气与龙气在剑身之上激烈地缠绕、融合,发出炽白夺目的光芒,仿佛握在顾浔手中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粘稠的、搏动着女真文咒符的黑色“心脏”,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和回归母体的急切,撕裂空气,距离主禁碑基座上一个剧烈脉动、如同活物巨口般的碑文凹陷只有咫尺之遥!
顾浔的剑,就在这一刻,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聚到极致的、仿佛抽空了周围所有光线的炽白细线!
“铮——!”
清越到穿透灵魂的剑鸣响彻碑林!
那道炽白的细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粘稠搏动的黑色“心脏”,同时,余势未衰,如同烧红的钢针刺入朽木,悍然贯穿了那黑色“心脏”与主禁碑基座之间那一条肉眼难辨、却散发着浓郁邪能波动的、由无数扭曲线条构成的能量连接脉!
“噗——!”
如同戳破了一个腐烂的脓包!
被炽白剑光贯穿的黑色“心脏”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亿万只虫子同时尖叫的恐怖嘶鸣!覆盖其上的女真文咒符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毒蛇般扭动挣扎,试图抵御那融合了龙魂之威与文脉节义的神圣剑气。剑光与咒符激烈碰撞、湮灭,爆开一圈圈混杂着污秽黑气和纯净白光的能量涟漪,所过之处,坚硬的石碑地面被无声无息地蚀刻出深深的沟壑!
而那条被斩断的能量连接脉,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神经末梢,猛地抽搐、萎缩!断裂处喷涌出大股粘稠如石油、散发着刺鼻硫磺恶臭的黑色液体,如同主禁碑被斩断了一条重要的血管!主禁碑那巍峨的碑体,第一次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轰鸣!碑体表面无数猩红的符文剧烈地明灭闪烁,整个祭坛都随之剧烈震动起来!
“呃啊——!” 那粘稠黑光中残留的、属于九叔之子的最后一点意识碎片,发出了一声饱含极致痛苦、不甘以及一丝诡异解脱感的惨嚎,瞬间被剑光彻底净化、湮灭,化为一缕带着焦臭味的青烟,彻底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当啷!”
九叔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药王鼎盖失手掉落,砸在祭坛冰冷的石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猛地佝偻下去,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肺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汹涌而下,滴落在身前那被火焰舔舐过、依旧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腾起细小的白雾。他死死盯着那团彻底消散的青烟,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那是痛失至亲、亲手将儿子送入彻底毁灭深渊的、无法言喻的悲恸。
“连接脉……断了!” 林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她看着主禁碑基座上那个被斩断的“血管”断口处,污秽的黑液仍在汩汩涌出,碑体剧烈震颤,猩红的符文明灭不定,散发着一种力量被强行中断的紊乱和虚弱感。她猛地抬头,望向顾浔。
顾浔保持着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炽白的剑光早己消散,那柄承载了太多力量与牺牲的古剑,剑身上密布着蛛网般细密的裂纹,黯淡无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他眉宇间那道焦黑的裂痕,金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了几下,骤然熄灭!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虚弱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出,如同盛开的血梅,溅落在身前染血的青衫之上,与司马光的泪痕水渍混在一起,刺目惊心。
视野瞬间被黑暗吞没,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尽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最后看到的,是祭坛后方,那座巍峨的主禁碑。被斩断连接脉的痛苦似乎激怒了它最深层的意志。碑体表面那些原本如同死物的扭曲碑文,此刻竟如同亿万条苏醒的黑色蛆虫,开始疯狂地蠕动、聚合!无数的女真文咒符如同活物般从碑体深处渗出,汇聚向碑体顶端那片最为深邃的黑暗区域。
黑暗在沸腾,在压缩,在凝聚!
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粘稠污血的、由无数扭曲蠕动碑文构成的“门”的轮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片黑暗之中,被强行具现出来!门扉之上,无数痛苦挣扎、无声嘶吼的模糊面孔在污血中沉浮、隐现,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恶意和吞噬一切的渴望!
桃源之门!
它不再仅仅是概念,不再仅仅是投影!在九家杏林圣典燃尽的火焰中,在九叔亲子彻底湮灭的献祭下,在被顾浔斩断连接脉的狂暴反噬刺激下,这扇通往混沌、通往被篡改历史坟场的禁忌之门,正挣脱最后的束缚,即将在现实与桃源的夹缝中,彻底显化!门缝之中,粘稠如墨汁的黑暗正在翻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都要深邃,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仿佛门后连接着无尽污秽的血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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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青衫尽染·龙魂永锢**
桃源之门在禁碑之巅显化实体!污血翻涌,万魂哀嚎!
顾浔燃尽最后龙魂,以身化箭跃入扭曲碑文,司马青衫寸寸碎裂,化为万千缝合门扉的丝线!
龙纹从眉间蔓延至全身,金光褪去,化作冰冷石纹!
林溪血弦崩断,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在门扉污血中凝固为永恒石像!
而门缝深处,一只覆满青铜鳞甲的巨指,正缓缓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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