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江楼遗址的烟尘尚未落定,天空便泼下了浓稠的墨色。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豆大的雨点砸在白鹿洞书院遗址的残垣断壁上,激起一片片浑浊的水雾。昔日弦歌不辍、书声琅琅的圣地,此刻只剩断柱倾颓、瓦砾遍地,被暴雨冲刷得一片狼藉,唯有几段残存的石砌院墙,倔强地勾勒着往昔的轮廓。
“这边!小心脚下!” 高二(三)班的班长陈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朝着身后喊道。橙色的救援服在一片灰败的废墟中格外醒目。十几个少年男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与破碎的砖石间跋涉,稚嫩的脸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他们是九江一中“文脉守护”研学团的学生,灾难发生后,自发加入了清理遗迹、搜寻文物的志愿者队伍。
“快看!那是什么?”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惊呼。
洼地的中心,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而在积水的边缘,赫然矗立着一尊半身石像!石像大半陷在淤泥里,只露出胸膛以上。它呈现一种奇异的姿态,仿佛刚从一场沉眠中被惊醒,微微侧着头,眉宇间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沧桑。雨水冲刷着石像的脸庞,沿着他紧抿的唇角流下,如同冰冷的泪痕。更令人心惊的是,石像的胸膛和颈项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裂纹深处透出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雨幕完全吞噬的温润玉色光泽,仿佛有生命力在其中艰难地搏动。
“像是…个人?” 一个男生声音发颤。
“不像普通的雕像,太…太真实了。” 另一个女生小声补充,带着惧意。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越过那尊透着诡异生机的石像,落在它侧后方稍远一点的地方。那里,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灰白色石碑,如同从大地伤口中刺出的骨刺,斜斜地破开淤泥和碎石,立在那里。碑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字迹,雨水落在上面,迅速汇聚成细流滑落,反射着天光,空茫得令人心悸。
“班长,这里也有块碑!空的!” 有人发现了那块无字碑。
就在这时,陈默的脚踝无意间踢到了一块半埋在泥水里的硬物。他弯腰拾起,冰冷的触感首透掌心。那是一柄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刻刀,黄铜的刀柄早己被岁月磨得油亮光滑,乌黑的刀身却依旧锋利,刃口处闪烁着一点寒星。刀柄末端,刻着一个极小的篆体“朱”字,带着白鹿洞书院特有的古拙气息。
“是书院的刻刀…” 陈默喃喃道,指尖着那个小小的“朱”字。是朱熹?还是历代山长?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尊裂纹遍布的石像,再转向那块空白的石碑。石像的沉默与石碑的空茫,在凄风苦雨中形成一种无声的诘问,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锁江楼的崩塌,鞋山岛的异象,九江城连日来的恐慌与悲怆…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腾。他想起研学手册扉页上印着的“白鹿洞书院学规”,想起老师讲述的“舍生取义”、“浩然正气”…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胸腔深处窜起,冲散了雨水的冰冷。
“不能让它空着。”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
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默不再解释。他握着那把冰冷的书院刻刀,一步步走向那块空白的残碑。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他停在石碑前,左手缓缓抬起,摊开掌心,目光坚定地落在右手紧握的刻刀上。
“班长!你要干什么?” 马尾辫女生惊呼。
陈默充耳不闻。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铁,紧紧锁住那块空白的碑面。刻刀冰冷的锋刃,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猛地划过自己摊开的掌心!
“嗤——!”
皮肉割裂的细微声响被雨声掩盖,但鲜红的血珠瞬间从狭长的伤口中涌出,如同红宝石般滚落,在灰白的碑面上溅开触目惊心的红点。
“啊!” 几个胆小的女生吓得捂住了嘴。
刻刀并未停下!陈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紧握着那柄传承自书院的刻刀,以血为墨,以骨为笔,朝着那冰冷光滑的碑面,狠狠刻下第一笔!
铁石摩擦的刺耳声在雨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颤音。乌黑的刀锋刮过碑石,留下的是深深嵌入石质的、粘稠滚烫的赤红!
“养——!” 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染红了他的手腕,也浸透了刻刀的每一个纹路。每一划都异常艰难,仿佛不是在刻石,而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冰冷沉重的意志角力。
“天地——!”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一片模糊,但他刻划的动作却愈发坚决。血红的笔画在灰白的碑面上艰难地延伸,构成一个个沉重而有力的字符。
“正气——!” 手腕翻转,力道千钧。刻刀划过坚硬的碑石,发出金石交击的铮鸣,迸溅出细碎的石屑。掌心的伤口在巨大的力量下被反复撕裂,更多的鲜血涌出,顺着刻刀的凹槽流淌,如同被碑石饥渴地吸吮。
“法——!” 他的呼吸粗重如牛,身体因失血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微微摇晃,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
“古今——!” 最后一个“古”字的一竖,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刻刀几乎脱手。他猛地用左手撑住冰冷的碑身,稳住身形,鲜血瞬间染红了碑石的一角。
“完人!” 最后两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重重落下!
“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
十个血淋淋的大字,终于完整地烙印在了这块新生的残碑之上!淋漓的鲜血尚未凝固,在雨水的冲刷下并未晕开褪色,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深深地向石碑内部渗透进去!血字边缘,竟泛起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暖意的金芒!
陈默脱力般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涌出鲜血,滴落在泥泞的地上。刻刀“当啷”一声掉落在脚边。
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着石碑和血字的声音,以及少年们粗重的喘息。
突然——
“嗡……”
那块被血书铭刻的残碑,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碑体内部仿佛有沉睡的火山被点燃,沉闷的轰鸣声由内而外扩散,震得周围的碎石泥浆簌簌滚落!碑面上,那十个殷红的血字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
不是柔和的光晕,而是如同实质的、凝聚了无数学子千年诵读的文气、蕴藏着天地间一股沛然正气的金色光柱!它撕裂了厚重阴沉的雨幕,如同一柄由亿万文字汇聚而成的煌煌巨剑,悍然刺向乌云翻滚的天穹!金光所及之处,冰冷的雨滴仿佛被瞬间蒸发,弥漫的阴霾被强行驱散,连空气都变得灼热而清朗!
金光不仅冲霄而起,更如同水波般猛烈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洼地,扫过每一个目瞪口呆的少年!
“我的天…” 有人喃喃自语,被这神迹般的景象震慑得无法动弹。
金光扫过那尊裂纹遍布的石像时,异变陡生!
石像那紧握成拳、一首僵硬的右手食指,在炽烈金光的包裹下,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片细小的、苍翠欲滴的庐山松针,仿佛被这微弱的颤动所唤醒,悄无声息地从石像僵硬的指缝间挣脱出来,打着旋儿,悠悠然飘落。
松针翠绿,脉络清晰,带着庐山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如同一个沉睡千年的生命终于呼出的第一口生气,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陈默脚边泥泞的土地上,落在那柄染血的、属于白鹿洞书院的古老刻刀旁边。
翠绿与暗红,新生与牺牲,在这一刻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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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庾亮谍影·漆匣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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