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江楼废墟的烟尘尚未散尽,地底龙吟的余威仍在九江城潮湿的空气中震颤。顾浔以诗剑劈碎“桃源即黄泉”的诅咒碑文,碎石簌簌滚落,却在触地的瞬间,异变陡生。那些饱含污秽的碎块并未化作齑粉,反而在一阵幽光中软化、延展、凝结,竟成了十数枚温润微凉的金星砚台,静静躺在焦黑的瓦砾之上。
九叔强忍脏腑中翻滚的阴寒毒气,俯身拾起一枚。指尖辨灵指的光芒谨慎扫过,灰白光晕在砚面流淌,激起一层细密的涟漪。“星子县特产的金星石……”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这污秽咒文…竟被地宫龙气淬炼返本还源,成了指引之物?”砚面看似普通,唯砚池深处,一点细微如尘的金芒缓缓旋转,牵引着他的感知。
林溪怀抱琵琶,血弦因方才的激斗仍在低微嗡鸣。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另一枚砚台,丹桂清气渗入石质。霎时间,砚池深处那点金芒骤然点亮,无数纤细的光线从中迸发,在虚空中急速勾勒、交织,一幅清晰而古老的庐山含鄱口星象图跃然而出!星图核心,北斗柄端摇光之位,不偏不倚,正指向五老峰下那处名动天下的观景平台——含鄱口。星图边缘,更有细如蚊蚋的蝌蚪古文浮动,赫然是“禹迹在此,九牛镇渊”!
“含鄱口?”顾浔眼神一凝。传说中,大禹治水曾在此驻足,以神斧劈开山峦,疏导鄱阳湖水患,留下禹王崖的传说。然而,史载大禹治水勒石纪功的禹王碑,公认的所在是湖南衡山岣嵝峰!这星图所指,是影阁布下的又一重迷障,还是被漫长时光与人为篡改彻底掩埋的惊人真相?昨夜浪井血书“莫启地宫”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蛇,依旧缠绕在意识深处。但塔刹基座上被女真邪咒疯狂侵蚀的八卦锁虚影,能仁寺大胜塔方向不断弥漫而来的粉红香灰毒雾,都在宣告着时间的紧迫。三角光路在崩解,九江文脉在沉沦。
“纵是陷阱,也需闯上一闯!”顾浔决然道,袍袖一卷,将地上星子金星砚尽数纳入怀中。那冰冷的触感,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地脉深处的搏动。
三人一鹿,顶着愈发浓重的不祥气息,逆着清晨渐起的江风,朝庐山含鄱口疾驰。石鹿云灵西蹄踏着若有若无的雾气,青金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山林深处,额间龙纹明灭不定,对空气中丝丝缕缕渗入的粉红香灰气息发出威胁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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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鄱口。晨雾如乳白色的海潮,在苍翠的山峦间涌动、翻腾。浩渺的鄱阳湖在脚下铺展至天际,水光接天处一片混沌。著名的五老峰在云雾里拱着脊背,如同沉默的巨人。这本该是观云海、看日出的绝佳之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种无形的重压之下。风穿过山隘,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混杂了硫磺与水腥的奇异味道——那是昨夜锁江楼龙啸震荡地脉后,从岩层深处渗透出的气息。
九叔喘息着在一块巨岩旁停下,药王鼎的裂纹里,那抹粉红光芒不安地闪烁。他取出怀中一枚金星砚,辨灵指灰白的光晕再次覆盖。砚池深处那点金芒如同被激活的星辰,骤然明亮,投射出的庐山星象图虚影比废墟中更为清晰。星图上的光点与远处真实的五老峰轮廓、脚下的含鄱口平台,在某种玄妙的维度上严丝合缝地重叠。摇光星位,首指观景台边缘,一处被茂密灌木和嶙峋怪石半掩的陡峭崖壁下方。
“就是那里!”九叔指向那片被苔藓和地衣覆盖的岩面,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颤抖,“星图定位,分毫不差!”
顾浔与林溪对视一眼,同时掠向崖壁。诗剑清吟出鞘,锋芒并非劈砍,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探针,带着龙气的精微感知,刺入岩石的肌理。剑气所及之处,岩层深处传来沉闷的回响,一种古老、厚重、仿佛与脚下大地同频共振的意志被隐隐触动。石鹿云灵亦步亦趋,它青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崖壁某处,前蹄焦躁地刨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嘶鸣。
“有东西…被埋得很深,隔绝极强。”顾浔眉头紧锁,诗剑的锋芒在岩壁上勾勒,“非天然隔绝…是人为的封印,带着…女真咒术的阴冷!”他能感觉到剑气触及一层粘稠坚韧的屏障,散发着与昨夜塔刹棋盘上、大胜塔方向涌来的污秽同源的气息。
林溪心领神会。她盘膝坐下,琵琶横置膝头,那根维系着丹桂清气的血弦被指尖轻轻勾起。没有激烈的杀伐之音,只有一声低沉悠长的轮指——“铮…嗡…” 弦音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近乎透明的淡青色音波。音波并非扩散,而是如灵蛇般聚拢,精准地附着在顾浔诗剑锋芒所指的岩壁区域。
琵琶古调《石钟鸣》的片段在林溪指尖流淌。弦音不再是单纯的声波,它引动着庐山含鄱口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水汽与山风。的云雾被音律牵引,丝丝缕缕汇聚到岩壁,渗透进石缝。那些覆盖在岩壁上的千年苔藓、地衣,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蔓延,根须疯狂地向岩石深处钻探!这是音律催生草木的秘法,以自然之力对抗人工的邪术屏障。
“咔…咔嚓嚓…”
细密而清晰的碎裂声从岩石内部传来,如同蛋壳的破碎。在苔藓根须最密集的岩壁中心,一道不规则的、深不见底的裂缝悄然绽开!一股远比庐山云雾更沉滞、更古老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土腥和水锈味,猛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三人屏息凝神。顾浔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金光射入裂缝,如同探灯照亮幽暗。金光所及,裂缝深处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块巨大的、通体黝黑的石碑,斜插在潮湿的岩土之中,只露出半截碑身和顶端。碑石材质非寻常花岗岩,触目是沉郁的玄色,质地细密如墨玉,表面却覆盖着一层仿佛凝固了千年的水渍与墨绿铜锈,散发着洪荒般的威严。碑体线条古拙雄浑,边角处可见奇异的、如同蜷曲龙蛇般的浮雕纹饰,在顾浔剑气的金光映照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禹王碑!
九叔踉跄着扑到裂缝边缘,辨灵指的光芒颤抖着扫过碑身,灰白光晕剧烈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深的惊骇:“是它!形制、气息…与《舆地纪胜》中残存的古拓描述吻合!这水纹铜锈…非千年水底沉浸不能形成!可它…它本该在湖口石钟山,甚至远在衡山!怎会…怎会深埋于含鄱口的山腹之中?又是谁,以何等伟力将其移封于此?”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考古学者面对颠覆性发现时的敬畏与狂热,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冰冷的碑体。
林溪的琵琶音调陡然拔高,发出尖锐的预警!血弦剧烈震荡,丹桂清气死死锁住裂缝口喷涌的古老气息中,一股骤然爆发的、极其阴毒邪异的能量波动!
顾浔眼神一寒,诗剑瞬间横在九叔身前,剑尖首指碑身显露出的正面——
碑面上,是数行极其古老、艰深晦涩的文字。字形似鸟似虫,盘曲如蝌蚪,正是传说中早己失传的禹书蝌蚪文!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开山导流的磅礴意志,深深镌刻在玄黑的碑石里,流淌着镇压江河的煌煌神威。然而,就在这神威文字的核心位置,一个本应是关键数字的刻痕处,景象触目惊心!
那里,一个硕大的、笔画狞厉扭曲的女真大字——“祭”,如同一条丑陋的毒蜈蚣,被硬生生地覆盖、篡改在原本的蝌蚪文之上!凿痕深且新,边缘带着恶意的毛刺,显然是不久前所为。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祭”字并非死物,它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碑面上微微蠕动,不断渗出丝丝缕缕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光雾!这光雾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粉红香灰气息,与能仁寺大胜塔传来的污染源同出一辙!它贪婪地吞噬着禹王碑本身残留的镇水神力,扭曲着碑文原本“铸铁牛九尊镇鄱蛟”的宏大封印意志,将其亵渎、篡改为一个充满血腥献祭意味的恐怖仪式——“以祭镇蛟”!
“嘶——!”
女真“祭”字仿佛被他们的窥视彻底惊醒,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尖啸!那粘稠的暗红光雾如同沸腾的毒血,瞬间从碑面喷薄而出,化作数条凝实的、布满吸盘和倒刺的污秽触手,带着浓烈的历史篡改恶意与粉红香灰的至毒气息,撕裂空气,凶悍无比地卷向裂缝口的顾浔三人!光雾过处,山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连空气都变得粘滞而窒息。
“小心!”顾浔厉喝,诗剑早己化作一片泼水不进的璀璨光幕。“铮铮铮!”剑气纵横,精准地斩在扑来的暗红触手上,爆开一团团腥臭的黑烟。触手被斩断,却又瞬间从“祭”字中重生,源源不绝。
林溪十指在血弦上翻飞,急促如雨的琵琶声化作无形的音波利刃,切割着弥漫的毒雾。然而那粉红香灰的气息无孔不入,带着强烈的精神侵蚀,她额角渗出细汗,血弦的光芒在毒雾压制下明灭不定。
九叔强忍剧痛,药王鼎悬浮身前,鼎中仅存的草木清气艰难地化作一层薄薄的护罩,抵挡着毒雾的渗透。他盯着那蠕动的“祭”字,浑浊的眼中怒火燃烧:“影阁鼠辈!竟敢亵渎禹王圣迹,篡改镇水真言!它们要的不是镇蛟…是要以九江生民为祭品,滋养那被镇压的鄱阳水蛟,行那灭绝人性的邪法!”
石鹿云灵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长鸣!面对这源自岳王庙香炉的至毒亵渎,它青金色的眼眸瞬间燃起炽白的火焰!不再闪避,它猛地低头,额间那温润的龙纹骤然变得如同熔化的黄金,一股精纯浩大、源自庐山龙脉本源的净化之力轰然爆发!
“呦——!”
净化光柱狠狠撞向禹王碑上的“祭”字!
“轰隆!”
光与暗的碰撞引发剧烈的能量爆炸!整个含鄱口仿佛都震动了一下。刺目的强光中,那蠕动的女真“祭”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如同被烙铁烫伤的活物,剧烈抽搐、收缩。它渗出的暗红光雾被云灵的净化之力死死抵住,相互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就在这光暗激烈交锋、暂时僵持的刹那,异变再生!
或许是云灵纯净龙气与女真邪咒的剧烈冲突,意外地刺激了禹王碑深处某种沉寂的机制。又或许是那被篡改的“祭”字下方,原本的蝌蚪文“九”字残存的意志在反抗。只见那被暗红光雾笼罩的碑面,在能量激荡的缝隙中,猛地投射出一片朦胧而巨大的光影!
光影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动态的山水舆图!画面中心,是浩瀚的鄱阳湖,湖岸线清晰勾勒着九江古城的轮廓。舆图上,九个闪烁着不同光泽的光点,如同星辰般分布:锁江楼、湖口石钟山、姑塘、星子落星墩…其中八个光点黯淡,唯有一个光点——位于九江城西防洪堤附近的位置——正剧烈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光点旁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古老的篆字:铁牛!
更令人心神剧震的是,舆图上方,一行行古老的墨迹文字如同拥有生命般快速浮现、流淌,其内容、笔迹,竟与白鹿洞书院秘藏、早己失传的南宋孤本《庐山纪事》残卷记载的禹王治水轶闻完全吻合!墨迹清晰载明:“…禹王锁蛟彭蠡,铸铁牛九尊,分镇九穴,以厌水怪…其形制取法河图,其铭文暗合洛书…牛眼藏神,可窥水脉…”
“九牛镇蛟…这才是真正的禹王镇水图!”九叔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影阁篡改‘九’为‘祭’,是想掩盖这九尊铁牛的存在!它们的目标…是破坏整个九江的水利文脉防御体系!城西堤防…最后一尊铁牛危矣!”那红光闪烁的铁牛光点,如同滴血的眼睛,预示着不祥的灾劫。
禹王碑上的光影只维持了短短数息。随着云灵一声略显疲惫的低鸣,净化光柱稍稍减弱,那女真“祭”字趁机反扑,暗红光雾再次汹涌,瞬间将珍贵的《庐山纪事》舆图幻影吞噬殆尽,碑面重归一片污秽的暗红。
“走!”顾浔当机立断,诗剑卷起一道磅礴的龙气旋风,暂时逼开纠缠不休的污秽触手。他一把扶住因强行动用灵力而气息萎靡的云灵,深深看了一眼那被亵渎的禹王碑和其上狰狞的“祭”字,眼中寒芒如万载冰渊。“去城西!绝不能让最后一尊镇水铁牛,落入影阁之手!”
三人一鹿的身影,如电般射离含鄱口,朝着九江城西,那片守护着城市命脉的古老堤防方向,疾驰而去。身后,含鄱口的浓雾重新聚拢,将那座被篡改、被污染的上古神碑,连同影阁酝酿的惊天阴谋,再次深深掩埋于历史的阴影之中。山风呜咽,如同地底被触怒的鄱蛟,发出压抑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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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城西铁牛泣血浮“岳”,沉牛壁画惊现白鹿洞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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