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黎文博的五十大寿,只剩下最后三日。
整个黎府,都像一台被上满了发条的、巨大的、精密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红色的灯笼,早己挂满了府里的每一个角落,将那青瓦白墙,都映照出了一片喜庆的、温暖的红色。
从京城最好的酒楼里请来的大厨,早己进驻了厨房,每日都在为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国宴级别的盛宴,而绞尽脑汁。
吴家请来的、最负盛名的歌舞班子,也己在府里的戏台上,开始了最后的彩排。
那悠扬的、充满了靡靡之音的丝竹之声,几乎昼夜不息。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交织着兴奋、紧张,与一丝对那即将到来的、天恩浩荡的圣驾的,敬畏的表情。
而这场盛宴的两位“主理人”,更是早己忙得脚不沾地。
吴紫溪,将自己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了,对宴席和歌舞的,最后的把关之中。
她每日,都会亲自,去厨房,与大厨,商讨菜单。
去戏台,监督那些舞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她要确保,自己负责的“内务”,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
她要用一场最奢华、最完美的盛宴,来重新赢回丈夫的欢心,与她那早己旁落的主母威仪。
黎嘉琪,则同样忙碌。
她负责的“外务”,远比吴紫溪的,要繁琐,也更考验人心。
她需要亲自核对那长达数十页的宾客名单,确保每一个名字都没有错漏。
她需要亲自规划寿宴当日,上百位宾客的席次座位。
确保不会因为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而得罪了任何一方的权贵。
她更需要亲自过目那些从京城各处,源源不断地送进府里的贺礼清单。
这,是一个浩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最精明的管事,都感到头疼的工程。
可黎嘉琪,却处理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她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她的眼中,早己布满了细密的,红色的血丝。
她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了下去。
那副为了父亲的寿宴,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孝女”姿态,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天衣无缝。
就连黎文博,在看到她那日渐憔悴的脸庞时,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心疼。
“……嘉琪,凡事,尽力便好。切莫……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这句发自肺腑的关怀,让一旁同样忙得焦头烂额,却从未得到过丈夫半句体恤的吴紫溪,心中更是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
在这份看似被寿宴的繁杂庶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忙碌”之下。
黎嘉琪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冷静,也更专注。
她那张早己织就好的,针对吴紫溪的,天罗地网,也终于到了,收口的最后一刻。
她,还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颗人证棋子。
一颗能在那场最终的审判之上,给予吴紫溪最致命,也最诛心一击的棋子。
这颗棋子,便是那个曾经在荣安堂里,说一不二。
如今,却因为“赤炎草”事件,而被吴紫溪彻底迁怒,打入冷宫的……
前任一等大丫鬟——金环。
这日深夜,三更时分。
黎府西北角,一个最偏僻,也最冷清的下人房里。
金环,正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对着一盏豆大的、昏黄的油灯,默默地流着泪。
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早己洗得发白的,三等仆役的粗布衣裳。
她的脸上,也早己没了往日里,那份属于主母心腹的骄傲与体面。
只剩下一片充满了屈辱,与无尽怨毒的麻木。
她想不通。
她实在是,想不通!
自己跟了夫人,二十多年!
从吴家,那个吃不饱饭的小丫鬟,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为夫人,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脏事!
她为夫人,背过,多少,不该她背的黑锅!
可到头来呢?
就因为一只猫的死!
就因为那个名叫画眉的贱人,送来的一个该死的假情报!
夫人她,竟就真的将自己所有的体面,都剥得干干净净!
将自己贬为了一个连最低等的粗使婆子,都敢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洒扫丫鬟!
这是何等的不公!
何等的心寒!
就在她沉浸在这无尽的怨毒与不甘之中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房门被推开的声响,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金环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谁?!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门外,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穿着一身最寻常的婆子服饰,头上还戴着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风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然后,反手,将那扇破旧的木门,重新关上。
“是你?!”金环看清来人那张早己被岁月刻满了风霜的脸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刘……刘妈妈?这……这三更半夜的,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刘妈妈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缓缓地走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沉甸甸的,几乎要将荷包撑破的,鼓鼓囊囊的钱袋。
而另一样……
则是一张盖着官府朱红大印的……
卖身契!
金环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决定了她和她一家老小,生生世世命运的卖身契。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了起来。
“你……你这是……”
刘妈妈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向来沉稳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充满了怜悯,与冰冷算计的复杂光芒。
“金环,”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最锋利的锤子,狠狠地敲在了金环的心上,“你是个聪明人。”
“你跟了夫人,二十多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
“你为她做了多少事。最后,又落得了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你也比谁都清楚。”
“今日,她可以因为一只猫的死,就将你贬为奴仆。”
“那明日……”
刘妈妈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愈发的冰冷,也愈发的残忍。
“她便同样可以,因为任何一件不顺心的事。
就将你像扔一只没用的垃圾一样,扔出府去。
甚至……让你,和那个刘管事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刀子。
狠狠地扎进了金环那颗早己是千疮百孔的心。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她的脸上,那最后一点点的血色,也彻底褪得干干净净。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夫人她……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是吗?”刘妈妈冷笑一声。
她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推到了金环的面前。
“这里面是五百两黄金。”
“足够你和你的家人,在任何一个地方,买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
再买上几十亩良田。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然后,她又将那张轻飘飘的,却又重如泰山的卖身契,推了过去。
“而这个……”
“则是能让你从今往后,堂堂正正地做人。
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必为任何人当牛做马的自由。”
“黄金,自由。”
刘妈妈看着她那张早己没了半分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两样东西,都在这里。”
“而你,需要付出的代价……”
“只有一个。”
“那便是,在老爷寿宴那日,当着所有人的面……”
“将你这些年来,替你那位好主子,做过的所有见不得光的……好事。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
金环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鬼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刘妈妈。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
“是……是西姑娘?!”她失声尖叫道。
刘妈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早己被逼上了绝路的猎物。
“路,我己经给你指明了。”
“是,继续留在这里,为那个随时都可能将你弃如敝履的旧主子陪葬。”
“还是,拿着这些你和你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富贵,去过你的下半辈子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你自己……选吧。”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
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前。
“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一炷香后,你若还未想好。”
“那我便当,我今夜从未,来过。”
她说完,便拉开门,身影瞬间便融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金环,一个人。
呆呆地坐在那冰冷的床沿上。
看着桌上那一边是能让她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
而另一边,则是她挣扎了二十多年的……
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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