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盏孤灯在书房中静静燃烧。
阿芫将一卷薄薄的纸笺呈到黎嘉琪面前。
“小姐，都查清楚了。”
黎嘉琪展开纸笺，目光在上面逐行扫过。
孙诚，西十二岁，吴家米行总账房。
在吴家效力十五年，精于算学，为人谨慎。
三年前，吴家绸缎庄因账目混乱濒临破产，是他一人耗时三月，理清了所有烂账，挽回巨额损失。
上月，吴家大爷新签一份漕运契约，是他一眼看出其中文字陷阱，避免了吴家一次伤筋动骨的亏损。
然而，他因此事，得罪了在人前丢了脸面的吴大爷。
三日前，他被寻了个由头，从总账房的位置上被撤下，贬去看守城南最偏僻的一间旧仓库。
纸笺的末尾还附有一行小字。
其子患有顽固咳疾，常年汤药不断，家中颇为拮据。
黎嘉琪将纸笺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安排一下，我要见他。”
“地点要隐蔽，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阿芫躬身领命。
“是，小姐。”
次日黄昏，城西一间不起眼的茶楼，二楼雅间。
孙诚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
他今日被人用一个含糊的借口请来此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面容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孙诚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他霍然起身，几乎是本能地躬下了身子。
“黎……黎二小姐？”
黎嘉琪径首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孙先生，请坐。”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孙诚的脸上。
孙诚僵硬地重新坐下，后背却挺得笔首，像一根拉紧的弓弦。
“不知……不知二小姐召小人前来，有何吩咐？”
黎嘉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孙先生在吴家效力十五年，劳苦功高。”
“三年前，是你救了吴家的绸缎庄。”
“上个月，是你保住了吴家的漕运线。”
每说一句，孙诚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都是吴家的内部机密，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你为吴家殚精竭虑，换来的，却是被发配去看守一间废弃的仓库。”
黎嘉琪的语气淡漠，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剖开了孙诚血淋淋的伤口。
“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孙先生一身才干，就甘心在尘埃里被消磨殆尽吗？”
孙诚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黎嘉琪将视线转向窗外，仿佛在看远处的街景。
“我听说，令郎的病又重了。”
“城中回春堂的紫金丸，对他的病有奇效。”
“只是，一丸便要五十两银子，非寻常人家能负担。”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诚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黎嘉琪。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黎嘉琪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身边一个早己备好的小木盒，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
盒子被推开，里面不是什么紫金丸，而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金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这里是五百两黄金。”
孙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些，足够令郎十年之内衣食无忧，药石无缺。”
黎嘉琪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需要吴家所有生意的账本，不是给外人看的，是他们藏在最深处的那一套。”
孙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盒黄金，又看向黎嘉琪，眼中充满了恐惧。
“不……不行！这是背主求荣！”
“若是被吴家发现，我……我全家都会没命的！”
黎嘉琪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背主求荣？”
“一个将你的功劳与尊严踩在脚下的主家，也配让你谈‘忠诚’二字？”
“你以为你现在退回去，吴家就会重新重用你吗？”
“不，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潜在的威胁，一有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彻底铲除。”
“至于你的家人……”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你觉得，在你被吴家‘意外’处置之后，他们会放过你的妻儿吗？”
孙诚面如死灰，冷汗顺着他的鬓角不断滑落。
黎嘉琪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恶魔的低语。
“你没有退路了。”
“要么，拿着这笔钱，为自己和家人博一个全新的未来。”
“要么，就回去守着你那可笑的忠诚，等着吴家来取你全家的性命。”
她将选择题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黎嘉琪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口走去。
“金子你先拿着，给孩子治病。”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
“明天这个时候，我的人会去你守的那个仓库。”
“是交出账本，还是交出你自己，由你决定。”
房门被轻轻合上，将孙诚一个人留在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那盒黄金，光芒灼烧着他的眼睛。
耳边，仿佛回响着儿子痛苦的咳嗽声，和吴大爷那日轻蔑羞辱的话语。
良久，他伸出颤抖的手，猛地将那盒黄金合上，紧紧抱在了怀里。
深夜，黎府。
书房的烛火依旧明亮。
阿芫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了黎嘉琪的书案上。
“小姐，东西送来了。”
黎嘉琪解开包裹，里面是厚厚的几大本账册。
她随意翻开一本，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数字。
吴家米行，从漕运到官府，每一笔见不得光的贿赂。
吴家布庄，每一批以次充好的原料来源，每一笔偷税漏税的记录。
吴家所有的产业，所有的命脉，所有的罪证，都清清楚楚地摊开在她的眼前。
在城南那间阴冷潮湿的仓库里，孙诚抱着冰冷的金子，眼中是无尽的恐惧，以及一丝决绝的恨意。
而在灯火通明的黎府书房，黎嘉琪缓缓翻过一页账册，嘴角，逸出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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