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人的府邸,烛火通明。
气氛却比府外的深夜更冷,冷如冰窖。
厅堂之内,十几位在苏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士绅,此刻个个面色凝重。
他们的眼神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绝望与愤怒。
身上光鲜的绫罗绸缎,再也掩不住家门不幸带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憔悴。
夏芸娘安静地站在一旁,为首位上那个戴着半张狰狞恶鬼面具的男人,添上一杯滚烫的热茶。
顾维桢手臂上的纱布,还隐隐渗着一抹淡红的血色。
他的目光平静,却如利刃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你们的遭遇,顾某都清楚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而那些将你们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却依然高坐庙堂,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们的血泪供奉。”
满堂死寂。
只有一片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
“你们报过官,甚至去府衙叩过门,结果呢?”
“结果是衙役的棍棒!是官官相护的冷漠!”
张善人猛地一捶桌子,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我那可怜的孙儿啊!”
顾维桢抬起手,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张善人的悲声戛然而止。
“所以,按他们的规矩来,你们永远赢不了。”
他将一份卷宗,缓缓推到桌子中央。
“城南绸缎庄,周老板的验尸格目。”
“官府的结论是,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再次环视众人。
“一个有趣的发现是,周老板死前三个月,曾与江南织造局大使,韩子墨,有过一笔数额巨大的丝绸交易。”
一个姓李的士绅皱起眉头,“韩子墨?那可是皇商,在苏州手眼通天的人物。”
“没错。”
顾维桢的手指,在桌面上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
“我查了织造局的出入库记录,用‘度量衡考’之法,比对了每一匹丝的重量与尺寸。”
他的脑海中,无数繁杂的数据和线索如丝线般缠绕、重组,最终清晰地指向一个漆黑的核心。
“结果发现,韩子墨与周老板的交易,有三成是假的。”
“只有银子在账目上流动,却没有一丝一缕的丝绸入库。”
“他们在用干净的生意,洗刷贩卖‘仙药’赚来的脏钱。”
在场的都是生意人,瞬间就明白了这话里的分量。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脊背上窜起。
“韩子墨……他竟然也……”
“他不止是贩卖。”
顾维桢的语气骤然变冷,如同腊月的寒冰。
“江南织造的丝绸,经由漕运,送往京城,送往天下。”
“你们想一想,还有比这更隐蔽、更安全的运毒渠道吗?”
他脑海中,潜入织造厂的那一幕再次浮现。
指尖触碰丝线的那一瞬间,一种阴冷、粘稠、带着微小颗粒感的异样触感,便清晰地传入脑海。
那是福寿膏的粉末。
被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混入了丝线之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整个江南织造局,就是一个巨大的藏毒、运毒中心!
而皇商韩子墨,就是这个罪恶王国的主人。
***
江南织造局。
韩子墨正悠闲地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神态自若。
身为皇商,织造局大使,他在苏州的地位,向来超然物外。
一个心腹下人快步走入,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咔。”
韩子墨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挥退下人,方才的悠闲荡然无存,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钦差的人,在查周老板的案子?
还查到了织造局的账目上?
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竟然把那些家破人亡的士绅都聚集到了一起!
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向后院一间最偏僻的库房。
“烧了!”
他的声音因为惊怒而变得尖利。
“把这批货,连同相关的账本,全部烧了!立刻!马上!一点灰都不许留!”
熊熊的火焰,很快便在织造局的后院升腾而起,将所有的罪证,连同韩子墨最后一丝侥幸,一并吞噬。
***
第二天。
顾维桢以钦差随员的身份,登门拜访。
“哎呀,顾书吏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韩子墨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笑得滴水不漏,仿佛昨夜的惊惶与大火,都只是一场幻梦。
顾维桢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他,径首走进了待客厅。
他没有坐。
而是缓步走到一架陈列着各色丝绸的木架前。
他随手拿起一卷织工精美的云锦,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韩大人的丝,真是名不虚传。”
“手感厚重,用料扎实。”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韩子墨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只是我感觉,有些丝……分量似乎太足了些。”
韩子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的瞳孔,在那一刹那,收缩如针尖!
“顾书吏说笑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们织造局出品的丝绸,尺寸分量,都有定规,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哦?是吗?”
顾维桢放下云锦,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韩子墨的心脏上,沉重,且致命。
“我还听说,韩大人的库房昨夜走了水。”
顾维桢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惋惜。
“想必是最近天干物燥,火气太旺。韩大人,要多加小心才是。”
威胁。
这是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威胁!
他不仅知道账目有问题,还知道自己昨夜放火销毁了证据!
冷汗,瞬间浸透了韩子墨的后背。
他强自镇定,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来。
“多谢顾书吏关心。”
“只是这苏州城,不比京城,有些地方,水深得很。”
“顾书吏是外地人,走路,也该小心一些,免得不慎……失足落水。”
顾维桢停在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水深,才好埋人。”
顾维桢的回答,让韩子墨遍体生寒。
他不再看他,转身向门外走去,留给韩子墨一个冷硬的背影。
“韩大人,你的鱼,养得太肥了。”
“而我这张网……”
顾维桢的声音从门外悠悠传来,带着审判般的终结意味。
“是陛下亲手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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