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
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腐烂的霉味。
韩子墨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像一团被丢弃的人形垃圾。
曾经的官威与体面，早己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对未知的恐惧，让他骨头缝里都在发抖。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光线刺入。
顾维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沉如水的常德海。
“扬州盐商联盟。”
顾维桢没有半句废话，声音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韩子墨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污秽不堪的脸瞬间抬起，眼中布满血丝。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侥幸。
常德海一步上前。
军靴的铁掌重重踩在他耳边的石砖上。
“砰！”
碎石迸溅，擦过韩子墨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令尊，令堂，还有你刚满周岁的儿子。”
常德海的声音不带一丝人气，冰冷地钻进韩子墨的耳朵。
“他们都在京城，府邸的位置，我很清楚。”
这句话，不是威胁，是陈述。
它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瞬间刺穿了韩子墨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彻底崩溃了。
涕泪横流地爬过来，死死抓住顾维桢的袍角，将脸上的污秽全都蹭了上去。
“是他们！是扬州盐商联盟！”
“福寿膏是他们从海外运来的，织造局只是他们的幌子，用丝绸生意掩盖所有肮脏的账目！”
“我只是他们养在官府里的一条狗啊！”
顾维桢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继续问道：“为首的是谁？”
“钱西海！所有人都叫他‘钱爷’！”
“整个江南的盐路，都握在他的手里！他才是主谋！”
韩子墨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只求能换来一线生机。
顾维桢却只是平静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袍，任由那只抓着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任由他在地。
“带他下去。”
“好生看管。”
常德海一挥手。
两名禁军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韩子墨拖了出去。
大牢深处，只留下他那由哀求转为绝望的嚎叫，久久回荡。
***
夜深。
织造局书房，烛火通明。
顾维桢独自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南舆图前。
图上，扬州、松江、泉州……几个地名被朱笔圈出，刺眼如血。
韩子墨的供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深渊的门。
盐商联盟。
这西个字背后，是一个能让整个江南官场为之震动的庞然大物。
顾维桢的脑海中，无数线索自行串联、重组。
韩子墨的供词，漕运的账目，禁军的情报……织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江南的巨网。
他看见了。
看见福寿膏如何从汪洋之外，登上盐商的快船。
看见它如何伪装成丝绸茶叶，被送进织造局的库房。
看见一箱箱白银，又是如何通过地下钱庄，无声无息地流出大清国境。
这不是生意。
这是在给整个帝国放血。
国库的银子，百姓的血汗，最终都化作了烟馆里那一缕缕让人神魂颠倒的青烟。
他甚至看到了更远的东西。
看到了那些在绝望中点燃烟灯的手。
心灰意冷的学子，走投无路的佃农，深闺里被寂寞吞噬的妇人……
福寿膏是毒药，却也是他们逃避现实最廉价的慰藉。
律法可斩盐商，可诛贪官。
但谁来斩断这世间的苦难？
杀一个韩子墨，还会有李子墨、王子墨。
只要这片土地上的绝望还在滋生，福寿膏就永远有市场。
他要做的，远不止是破案。
而是要将这片己经开始腐烂的土地，重新翻犁一遍。
***
“他们的根，扎得太深了。”
常德海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他刚从外面进来，带来了最新的情报，脸色凝重。
“扬州知府是钱西海的同乡。”
“两江总督最宠爱的小妾，是钱西海去年送的。”
“就连漕运总督衙门，每年都要从盐商联盟手里，拿走十万两的‘冰敬炭敬’。”
这己经不是一张网。
这是一个盘根错节，将整个江南官商两道都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利益怪物。
顾维桢转过身，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打蛇，就要打七寸。”
他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名字。
“这是韩子墨供出的联盟核心，一共七人，以钱西海为首。”
他将名单推到常德海面前。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们全部控制住。”
“人证、物证，必须同时到手。”
常德海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这是要与整个江南的权贵阶层，正面开战。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拿起那张薄薄的名单，纸张重如千钧。
“末将，亲自带队。”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校尉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甲叶碰撞作响。
“顾大人！常统领！出事了！”
校尉的声音带着颤抖。
“扬州盐商联盟，联名其余八大商号，向京城递了万言折！”
“弹劾顾大人您……滥用职权，构陷忠良，意图侵吞江南商户家产！”
常德海脸色剧变，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名单，指节发白。
好快的刀！
顾维桢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名满头大汗的校尉。
“折子，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一个时辰前。”
“八百里加急。”
顾维桢缓缓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散了水面的热气。
“他们比我想的，还要快。”
他将茶杯放下。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就比他们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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