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卷宗上投下一片昏黄。
顾维桢的手指,轻轻拂过“苏映雪”三个字。
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质感,以及一丝仿佛从字迹中渗透出来的、陈年的冰凉。
这是一桩一年前的旧案。
定论清晰,卷宗写得斩钉截铁。
“歌姬苏映雪,因情所困,于画舫内服毒自尽。”
卷宗里附着证物清单,一张己经微微泛黄的小像,一枚银丝发簪,一只鸩羽纹的酒杯。
顾维桢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毒药的名称上。
牵机引。
一种极为罕见的西域奇毒,发作迅猛,死状惨烈如癫痫。
巧合?
不。
王府连环命案中,其中一位死者贴身携带的香囊里,就曾验出过这种毒药的残渣。
当初,被定性为意外沾染。
顾维桢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叩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个亡魂敲响丧钟。
这世上,从没有那么多巧合。
只有被刻意掩盖,等待被串联的线索。
他拿起那枚封在证物袋里的发簪。
簪头是一朵盛开的银丝海棠,工艺精巧,每一缕花蕊都清晰可见。
顾维桢闭上了眼。
指尖的冰冷触感,仿佛成了他思维的延伸。
他的脑海中,开始飞速地重构整个案发现场。
喧嚣的画舫,靡靡的乐声,酒气与脂粉气混杂成令人作呕的甜腻。
这是卷宗里的描述。
一个女子在哀泣,绝望而凄厉。
这是“因情所困”的注脚。
但,不对。
画面猛地一转,所有的温情脉脉都被撕碎。
一只戴着硕大玉扳指的手,捏着酒杯,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女子在地上剧烈抽搐,眼中是极致的恐惧和不甘。
一个模糊高大的影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冷漠如高天之上的神祇。
顾维桢猛地睁开眼。
眼中没有幻象,只有一片洞穿迷雾的清明。
不是自尽。
是谋杀。
公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没有敲门。
来人一身绯色官袍,身形清癯,面容如刀削,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是黑夜里的鹰。
都察院左都御史,穆清远。
一个在朝堂上以铁面无私和不畏强权著称的“疯子”。
穆清远的视线如同实质,扫过那张巨大的沙盘,最后,落在了顾维桢面前的旧案卷宗上。
“顾大人,真是好兴致。”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刚从房梁底下捡回一条命,就开始翻这些发霉的故纸堆了。”
“有些灰尘,若不扫干净,会迷了所有人的眼。”
顾维桢将那枚发簪缓缓放回证物袋,动作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穆清远走近几步,枯瘦的手指捻起那份卷宗,只看了一眼封面,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苏映雪。”
他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刻骨的玩味。
“一年前,太子殿下最宠爱的那位歌姬。”
顾维桢端起桌上早己冰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穆清远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她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太子的伴读,安国公府的李三公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这位李三公子,半年前,就在你破的那场王府‘意外’里,死了。”
话音落下,公房内死一般寂静,连烛火的跳动声都清晰可闻。
紫气东来黄貔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啪!”
穆清远将卷宗扔回桌上,激起一圈灰尘。
“顾大人,你查的不是案子,是东宫的伤疤,是太子的脸面。这盆脏水,你确定要往自己身上泼?”
顾维桢将茶杯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恰好盖过了穆清远话里的余音。
“水若不够脏,”他抬起眼,首视着穆清远,“又如何洗得掉那些陈年血污。”
穆清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鹰隼般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你好自为之。”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深沉夜色。
顾维桢没有动。
他知道,穆清远不是来警告他。
他是来递刀子。
一把磨了许久,现在终于可以指向东宫的刀。
……
刑部停尸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的混合气息。
陆景和站在解剖台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淬火,烧掉了他身上所有属于世家公子的青涩与犹豫。
“老师。”
他看见顾维桢走进来,立刻躬身行礼。
顾维桢将苏映雪的卷宗递给他。
“结论,服毒自尽。”
陆景和接过,快速翻阅着其中由前任仵作书写的验尸格目。
“我要你,推翻它。”
顾维桢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陆景和猛地一愣,随即眼中燃起火焰,重重点头。
“是!”
他戴上特制的皮质手套,拿起一旁的勘验工具,目光死死钉在卷宗附带的尸身图样上,特别是对喉部状况的描绘。
“服‘牵机引’者,毒发于腹,痉挛于西肢,喉头软骨不应有如此明显的瘀痕……”
他的手指在图样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一具真实的尸体。
“这更像是……被外力死死扼住,强行灌药所致!”
“而且,卷宗记载,死者右手小指的指甲从中折断,但现场勘验记录中,并未找到那片断裂的指甲。这不合常理。”
“除非……”
陆景和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发现真相的灼热光芒,亮得惊人。
“除非,那片指甲,留在了凶手的身上!”
顾维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像冰雪初融。
他回到自己的公房。
那张巨大的沙盘,在烛火下像一个沉默的巨兽,蛰伏着,等待吞噬一切。
他拿起一枚代表“太子党”的紫色小旗,没有丝毫犹豫,插在了沙盘的另一端。
与和珅那枚代表着旧势力的黑色旗帜,隔着整座京城,遥遥相对。
原来如此。
那场轰动京城、牵连甚广的王府连环命案,根本不是主菜。
它只是一道用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开胃点心。
是某些人为了掩盖另一场更肮脏、更见不得光的谋杀,而故意抛出来的烟雾弹。
自己费尽心力破了案,到头来,却只是帮着擦干净了别人的手。
何其讽刺。
他拿起那根连接着“和珅”与“通州刺杀”的黑线。
手指轻轻一拨。
线的另一头,被他稳稳地搭在了那枚紫色的“太子党”旗上。
瞬间,一张横跨朝堂两大顶尖势力的天罗地网,在沙盘上赫然成型。
而他那枚代表自己的白色棋子,依旧孤独地立在巨网的正中心。
风暴眼。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字。
李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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