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白鸽。前台小陈正对着手机屏幕发愣,见她进来,猛地站起来,手里的向日葵书签掉在地上:“林姐,您看……这是您母亲发来的消息,说想明天过来看看。”
手机屏幕上的文字简短得像句客套话:“悦悦,你爸最近总念叨你做的向日葵饼干,我明天顺路过去拿点。”林悦的指尖划过屏幕边缘的裂痕——那是上次母亲摔她手机时留下的,当时女人尖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林萱帮你牵线认识苏然,你倒好,勾搭上他小叔!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知道了。”她弯腰捡起书签,金属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背面刻着的“家”字被磨得有些模糊。这是去年母亲生日时她送的礼物,第二天就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当时还沾着没清理干净的菜汤。
傍晚苏御来接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林悦坐在烘焙台前,手里捏着块面团,却迟迟不肯落下。烤盘里的向日葵饼干歪歪扭扭,有的缺了花瓣,有的花盘凹陷,像群营养不良的孩子。
“在想什么?”他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空气中黄油和眼泪混合的酸涩气味,“面团要发酵得刚好,就像有些关系,急不得。”
林悦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有家人?”她想起十岁那年,母亲把她的绘画比赛奖金偷偷塞给林萱买钢琴,说:“你姐姐将来要当明星,比你画画有用;”想起大学毕业时,父亲拿着她的设计获奖证书,却叹了口气:“女孩子家,找个稳定工作嫁了才是正经事。”
苏御拿起块烤坏的饼干,咬了口,黄油的甜香里混着淡淡的盐味:“家人就像向日葵的根须,有的深埋土壤输送养分,有的却在底下互相缠绕争夺资源。”他擦掉她嘴角的面粉,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但你要记得,花盘永远有选择阳光的权利。”
深夜的厨房还亮着灯,林悦把冷却的饼干装进铁皮盒,盒子是苏御找老匠人定制的,上面錾刻着片向日葵花田,每朵花里都藏着个小小的“悦”字。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偷偷把母亲藏起来的饼干塞给她,粗糙的手掌擦过她的脸颊:“悦悦画的向日葵比商店里的好看,等爸发工资了,给你买最大的画板。”那时的月光透过纱窗,在饼干碎屑上洒下层银霜,温柔得不像真的。
第二天上午,母亲果然来了。女人穿着件崭新的丝绒旗袍,领口别着朵假向日葵胸针,与工作室里随处可见的真花形成刺眼的对比。她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国际设计大奖证书,嘴角撇了撇:“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林悦把饼干盒推到她面前,金属盒盖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爸要的饼干。”她注意到母亲旗袍的开叉处有块明显的污渍,像是不小心蹭到的油渍,与她刻意维持的体面格格不入。
“你姐姐在社区服务中心表现不错,”母亲突然开口,手指在饼干盒上无意识地敲击,“昨天她打电话回来,说画的向日葵被选去展览了,还得了奖金……”
“所以呢?”林悦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您是来替她要奖金的,还是来告诉我,她比我强?”
母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抓起饼干盒就往地上摔,金属碰撞的脆响惊得窗外的白鸽扑棱棱飞起。“你这是什么态度!”她指着林悦的鼻子,声音尖利如刀,“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要不是我和你爸供你上学,你能有今天?现在翅膀硬了,连句妈都不想叫了?”
散落的饼干滚到苏御脚边,他弯腰捡起块,放在掌心轻轻吹掉灰尘:“阿姨,悦悦做饼干到凌晨三点,烤箱烫得她手上起了泡。”他把林悦的手举到母亲面前,虎口处果然有片泛红的烫伤,“她不是不孝顺,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从来没疼过她的人好。”
母亲的目光在烫伤处停留了两秒,突然别过头,声音却软了些:“我……我也不容易。你爸最近生意失败,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林萱那点奖金根本不够填窟窿……”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个存折,推到林悦面前,上面的数字少得可怜,“我听说你现在很有钱,能不能……”
林悦的指尖在存折上轻轻划过,突然笑了。她想起上周去银行交水电费,看到父亲在ATM机前徘徊,手里捏着张催款单,檐下寄信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头发白了大半;想起沈遇调查到的消息:母亲偷偷卖掉了陪嫁的金镯子,给林萱买了台专业绘图板,附言是“好好画画,别像你妹妹一样忘恩负义”。
“我可以帮你们还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坚定,“但我有条件。”她从抽屉里拿出份协议,上面写着“断绝关系声明”,末尾却留了处空白,“我会给你们租套房子,每月打生活费,首到你们百年。但从此后,别再用‘家人’两个字绑架我,也别再干涉林萱的选择。”
母亲的手指抖得厉害,抓起协议就想撕掉,却在看到末尾的空白处时停住了手。那里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里写着“或许”两个字,笔迹浅得像随时会被擦掉。
“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女人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哭腔,眼角的皱纹在泪水里愈发清晰,“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喂奶换尿布……你小时候发烧,我抱着你在医院走廊站了整整一夜……”
“这些事,您说过不下一百遍了。”林悦的目光落在母亲鬓角的白发上,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梳辫子,总是扯得她头皮疼,却会在辫子上别朵向日葵发卡,说:“我女儿戴这个最好看。”那时的阳光透过木梳的齿缝,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苏御悄悄握住林悦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他想起老太太常说的话:“和解不是遗忘,是终于能把伤口当成勋章,而不是枷锁。”
母亲最终没有签协议,也没有拿走那笔钱。她抓起那盒摔在地上的饼干,转身走出工作室时,脚步有些踉跄。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林悦说:“你爸藏了瓶好酒,说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家了,就开封……他总念叨,你小时候最爱闻酒坛上贴的向日葵标签。”
门关上的瞬间,林悦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那份没签字的协议上,晕染开小小的水痕。苏御把她揽进怀里,看着窗外母亲远去的背影——女人走到街角时,从布袋里拿出块饼干,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尘,咬了一小口,然后蹲在路边,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三天后的清晨,林悦收到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是段视频:父亲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拿着本她小时候的涂鸦本,笨拙地用红笔给每朵向日葵涂色;母亲在厨房忙碌,灶台上摆着个新烤的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插着块牌子,写着“悦悦生日快乐”——虽然她的生日还有半年。
视频的最后,是母亲不太自然的声音:“你爸说……以前是我们不好,总觉得你姐姐更需要照顾……饼干很好吃,下次……下次回家,我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鸡蛋羹。”
林悦把手机贴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像小时候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穿过岁月传来。苏御从身后抱住她,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层金边,也照亮了协议末尾那个小小的向日葵,铅笔的浅痕里,似乎有了点温暖的颜色。
“去看看吧。”苏御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新烤的饼干,这次发酵得刚好的那种。”
工作室的烤箱“叮”地一声响起,新烤的向日葵饼干金黄,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林悦拿起块,放在鼻尖轻嗅,黄油的甜香里,似乎混着小时候家里煤炉的烟火气,混着母亲不太熟练的拥抱,混着那些被辜负却从未真正死去的期待。
她把饼干装进那个錾刻花田的铁皮盒,盖上盖子时,金属碰撞的声响清脆而明亮。窗外的白鸽又飞了回来,落在窗台上梳理羽毛,阳光穿过它们的翅膀,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色的种子。
或许和解从来不是一句“我原谅你”,而是终于能平静地想起那些过往,不再浑身是刺,也不再满心是泪。就像这些向日葵饼干,就算曾经烤坏过,只要愿意重新揉面、发酵、烘焙,总能找到刚好的温度,烤出属于自己的香甜。
林悦拎着饼干盒走出工作室时,苏御正靠在车边等她,手里拿着束向日葵,花茎上系着条丝带,上面写着:“家是可以回头的地方,不是必须停留的地方。”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根须,在泥土深处悄悄握紧,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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