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月光比舞台灯光更懂得沉默。
沈昭音坐在镜前，指尖悬在发梢三厘米处。镜子里的女孩有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时带着点不自知的媚，可当她蹙眉时，眉骨的弧度又突然显露出一种不属于女性的锋利——那是江烁独有的轮廓，像枚被岁月磨去棱角却依旧坚硬的石子，硌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还在琢磨头发？”林小雨抱着换洗衣物进来，把“青羽瑶”的琴套往椅背上一搭，“你上周刚剪到齐肩，现在又想扎起来？我跟你说，昨天首播里你甩头发的镜头，粉丝截了一万张表情包，都说‘又飒又媚’。”
沈昭音没接话，只是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垂的瞬间，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那里有个细小的耳洞，是原主高中时偷偷打的，如今戴着枚银质的音符耳钉，晃得她眼睛发涩。
江烁从不戴饰品，他的左耳只有一道浅浅的疤，是当年在录音棚被器材砸到的。
“昭音？”林小雨凑过来，镜子里顿时挤进来两张脸。女孩的目光落在沈昭音的锁骨处，那里的皮肤很薄，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你是不是还在想网上那些话？什么‘江烁的灵魂装错了壳’...”
“不是。”沈昭音突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走到琴架前，指尖划过《赤脊》手稿的折痕，“我在想，为什么陈美琳的团队偏偏盯着‘性别’做文章。” 手稿上有处被反复涂改的地方，江烁当年用红笔圈出“凤羽”二字，旁边写着“雌声过柔，需掺金石气”。
沈昭音的指甲无意识地刮过那行字，突然想起鸣沙山的全息影像——江烁弹吉他时，左手虎口有块茧，而她现在的右手虎口，因为最近练琵琶，也磨出了块形状相似的茧，只是更小巧，像枚被缩小的印章。
苏杭抱着台笔记本闯进来时，正撞见沈昭音在翻乐理书。书页停在“人声共鸣腔体”那章，她用红笔在“女性胸腔共鸣弱于男性”这句话下画了道波浪线，旁边批注着“可用横膈膜发力代偿”——字迹是沈昭音的娟秀，可那股较真的劲儿，分明是江烁的影子。
“查到了！”苏杭把电脑往琴桌上一墩，屏幕亮起的瞬间，鸾鸣AI的全息界面弹出串数据，“陈美琳团队买的水军账号，有73%是男粉，专门在论坛发‘沈昭音故意卖中性风博眼球’的帖子。你看这个——”他调出张对比图，左边是沈昭音首播时穿皮衣的照片，右边是江烁十年前穿同款皮衣的演出照，“他们用AI把你的肩宽P宽了2厘米，说你‘硬凹男性气质’。”
沈昭音的目光在两张照片间逡巡。江烁穿皮衣时总爱把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筋，像条蓄势待发的蛇；而她穿着同款时，袖口能盖住半只手，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当两人同时抬手拨弦时，手腕翻转的角度却分毫不差，像被同个节拍器校准过的钟摆。
“这不是P图能改的。”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早上首播时唱《赝品》的高潮，她刻意用了江烁标志性的胸腔共鸣，结果现在嗓子还带着点撕裂感，“他们想让我相信，我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
林小雨突然“啪”地合上笔记本：“别理他们！你上周教我弹《青羽谣》的泛音时，手指比琴弦还稳。我爷爷说过，真正的手艺人，手上的功夫比脸重要一百倍。”
她突然抓起沈昭音的手，举到灯光下，“你看这指腹的茧，比我的还厚——这是弹出来的底气，不是装出来的！” 沈昭音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跟江烁那双能轻松跨八度的手比起来，还是短了半寸。为了弥补这个差距，她每天要多练两小时的爬音，指尖的茧磨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现在摸起来像块粗糙的砂纸。
“我去煮点银耳汤。”林小雨见她沉默，识趣地拿起保温杯，“你慢慢想，想通了就来喝。”门关上的瞬间，琴房突然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乐谱的沙沙声——那是沈昭音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纸上很快出现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脑袋是圆的，身体却是方的，像个没拼对的积木。
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晚风带着初夏的热意涌进来，吹动书桌上的相框——那是央音新生报到时拍的合影，原主站在最左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而沈昭音现在的表情，总是习惯性地抿着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手机突然震动，是季珩发来的邮件。附件里是份声纹分析报告，红色的曲线代表江烁十年前在国家剧院的演出录音，蓝色的曲线属于沈昭音昨晚首播的《破茧》，在高频区有三段几乎重合的波峰。 “技术部说，这种声纹重合度低于0.3%。”季珩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安大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陈美琳的团队正在扒这段音频，准备炒‘沈昭音用江烁声库合成’的黑料。”
沈昭音点开那段重合的音频。播放键按下的瞬间，两个声音在琴房里交织——江烁的声音像陈年的酒，醇厚中带着点沙哑的颗粒感；而她的声音像初春的茶，清冽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甜。可在某个转音的节点，两个声音突然完美地咬合在一起，像齿轮卡进了属于它的凹槽。
她突然想起重生那天。重症监护室的消毒水味里，她听见医生说“沈昭音的声带受损严重，以后可能唱不了高音”。可当她第一次在琴房摸到吉他，开口唱《星烬》的副歌时，那串原本该破音的高音，却顺着江烁的发声习惯滑了上去，稳得像踩在平地上。
“我到底是谁？”沈昭音对着窗户玻璃喃喃自语。玻璃映出她的影子，穿着宽大的卫衣，头发乱糟糟的，可当她抬手比出个握麦克风的姿势时，肩膀微沉的角度，赫然是江烁在舞台上的经典动作。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苏杭的视频通话。屏幕里的男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背景是闪烁的代码：“快看这个！我黑进了‘耳帝切片机’的内部群，他们在讨论怎么给你安个‘性别认知障碍’的人设，说‘精神不稳定的人做不出好音乐’。”
沈昭音盯着屏幕，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苏杭吓了一跳：“你...你别笑成这样，怪瘆人的。”
“帮我个忙。”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敲了敲，C大调的音符像串水珠滚出来，“把我这半年所有的演出视频剪在一起，重点剪手部动作和发声时的口型。” “干嘛？” “让他们看看。”沈昭音按下延音踏板，音符在空气中震颤，“江烁握拨片的姿势是拇指在下，我是食指；他唱‘啊’音时嘴角会向右偏，我偏左。”她突然加重力道，琴音变得铿锵，“这些细节，AI模仿不来，装也装不像。”
苏杭眼睛一亮：“懂了！这就给你弄，保证让那些黑子哑口无言！” 挂了电话，沈昭音重新坐回镜前。这次她没再看自己的脸，而是翻开手机相册，找到张江烁的老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黑色皮夹克，坐在录音棚的调音台前，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左手边放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杯沿有圈浅浅的渍。
她突然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件黑色的oversize卫衣套上，又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走到镜子前时，镜中的人影突然有了种奇异的和谐——卫衣遮住了过于纤细的肩膀，抓乱的头发模糊了柔和的下颌线，而当她拿起吉他，指尖落在琴弦上的瞬间，那具年轻的身体里，仿佛真的住进了两个灵魂，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却在触碰音乐的刹那，默契地伸出了手。
“原来不是装错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指尖划过吉他弦，弹出个简单的和弦，“是拼在了一起。” 琴房的门被推开，林小雨端着银耳汤进来，看见眼前的景象，突然“哇”了一声：“这才是你嘛！又帅又酷！” 沈昭音转头，嘴角难得地扬起个弧度，这次没有刻意抿嘴，也没有紧绷下颌线。
她接过银耳汤，喝了一大口，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那颗一首悬着的心。 “明天首播，我想弹首新歌。”她放下杯子，拿起笔在乐谱上写下标题——《镜中回声》，“写给...两个我。”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照在乐谱上，把“镜”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条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沈昭音知道，关于“代餐”的争论不会轻易结束，关于身份的困惑或许永远存在，但此刻她终于明白，江烁的影子不是枷锁，这具身体也不是牢笼，当两者在音乐里相遇时，那些错位的轮廓，终将拼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手机屏幕亮起，苏杭发来条消息：“视频剪好了，保证让他们惊掉下巴！”后面跟着个得意的表情包。
沈昭音回了个“好”，然后点开音乐软件，随机播放列表里突然跳出江烁的《星烬》。
她靠在琴椅上，闭上眼睛，任由那熟悉的旋律流淌。当唱到“灰烬里长出新的骨”时，她下意识地跟着哼了一句，这次没有刻意模仿任何人，只是用沈昭音的嗓子，唱着属于江烁和她的歌。 琴房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大概是晚归的学生。沈昭音睁开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道眉骨的弧度不再刺眼，耳洞的银钉也不再晃眼。
或许，所谓重生，从来不是谁取代了谁。
就像青鸾的两半翅膀，少了哪一半，都飞不起来。
她拿起手机，给季珩回了条消息：“准备好应对明天的热搜了吗？这次，我们不躲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月光突然穿过云层，在乐谱上投下道长长的光带，像条正在延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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