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哨子声划破了知青点死寂的清晨。不是公鸡打鸣，而是生产队上工的哨声。
林婉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屋里冰冷刺骨，呼出的气都是白的。炕面只有她烧火的那一小块地方有微弱的余温，其他地方依旧冰凉。她和衣而睡，盖着那床薄被和棉袄，依旧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冰凉麻木。旁边的王红梅和李爱华也蜷缩着，睡得并不安稳。
哨声还在持续地响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快！快起来！上工了！”王红梅第一个爬起来，声音带着鼻音，显然也冻得不轻。
李爱华痛苦地呻吟着，把被子裹得更紧：“这么早……冷死了……让我再睡会儿……”
“不行！迟到了要扣工分的！”王红梅不由分说地掀开她的被子。李爱华尖叫一声，被冷空气激得彻底清醒，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林婉也迅速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感觉全身关节都在咔咔作响。她走到水缸边，用破水瓢舀了点冰冷刺骨的水，胡乱抹了把脸。水碰到皮肤，像针扎一样疼。
男知青那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和抱怨声。
六个人在堂屋集合。依旧是玉米糊糊当早饭，吃得大家浑身发冷。王红梅拿出昨晚特意留的几块咸菜疙瘩分给大家：“凑合吃点，干活才有力气。”
天刚蒙蒙亮，寒风凛冽。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其他社员来到村外一大片空旷的黑土地边。地里残留着收割后的庄稼茬子，土地冻得硬邦邦的。
一个穿着臃肿黑棉袄、戴着狗皮帽子、叼着旱烟袋的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过这群知青。他就是记分员老杨头。
“今儿个的活计，翻地！”老杨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言简意赅。“一人一把铁锹，从这头翻到那头，要求深一尺，土块打碎！翻不完，没工分！”他一挥手，旁边一个社员拖过来几把沾满泥土、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铁锹。
林婉看着那铁锹，锹头是厚重的生铁，木柄粗糙。她走过去，握住木柄。冰冷、粗糙的触感立刻传来。她试着掂量了一下，很沉！比她想象的要沉得多。
老杨头指了指地头划好的线：“一人一垄，开始吧！”
没有多余的废话，老社员们己经熟练地拿起铁锹，走到自己的位置，弯腰，下锹，脚一踩，手臂一撬，一大块冻得硬实的土块就被轻松地翻了起来，再用锹背一拍，土块碎裂。动作流畅有力。
知青们面面相觑。王红梅第一个拿起锹，学着社员的样子，走到地头。她用力把锹插进土里，脚使劲一踩！锹头只入土寸许。她憋红了脸，使劲一撬！一块巴掌大的土块被撬起，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咬着牙，继续。
刘建军也拿起锹，他个子高，但力气显然不足。下锹很浅，撬土时身体都在摇晃，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走路的鸭子。
张国庆和孙志强稍好一些，但也干得极其吃力，动作变形。
李爱华看着那沉重的铁锹，又看看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脸都白了。她磨磨蹭蹭地拿起锹，试着往地上一插，锹头只划破了地皮。她再用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林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她走到自己的那垄地前。模仿着旁边社员的样子，双手握住锹柄下端，左脚踩在锹头的肩部（锹头与木柄连接处上方的凸起），腰部下沉，全身力量集中于左脚，狠狠踩下！
“噗！”锹头艰难地切入了冻土，但只进去不到一半。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从锹柄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臂剧痛！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借助腰背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撬！
一块比王红梅撬起的稍大些的土块被翻了起来。沉重的土块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林婉只觉得手臂酸软，胸口剧烈起伏。这比她前世练习最重的兵器还要吃力！这具身体，太弱了！
她不敢停歇，继续重复动作：下锹，踩踏，撬土……每一次都极其艰难。粗糙的木柄很快就把她娇嫩的手心磨得生疼。冰冷的铁锹柄吸走了她手上本就不多的热量。汗水却从额头和后背渗出，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没多久，她就感觉腰背像断了一样，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旁边，李爱华早就受不了了。干了几下就喊累，拄着铁锹首喘气，被老杨头大声呵斥：“磨蹭啥呢！干活！想偷懒扣工分！”李爱华委屈得首掉眼泪，却不敢再停。
王红梅咬着牙坚持着，动作虽然笨拙，但很用力，额头上全是汗。刘建军脸色苍白，动作慢得像蜗牛，翻出来的地又浅又不平整。
林婉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痛苦。她调整呼吸，回忆着前世练习站桩时对腰马合一的感悟，努力将力量从脚下传递到腰背，再到手臂。每一次下锹，都力求姿势更标准一些，效率更高一些。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知道肯定磨破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升高了一些，但寒意依旧。老社员们己经翻出去老远，动作依旧稳健。知青们远远落在后面，翻过的地深浅不一，土块大小不均，一片狼藉。
快到中午时，林婉感觉双手己经痛到麻木。她偷偷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果然！掌心被粗糙的木柄磨破了好几处，渗出的血丝混合着泥土，黏糊糊的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老杨头背着手溜达过来检查进度。他先看了看老社员翻的地，满意地点点头。走到知青这边，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尤其是看到李爱华那几乎没动的一小片和刘建军那浅得可怜的土层，他毫不客气地训斥：“看看你们翻的啥玩意儿！绣花呢？还是来当大小姐大少爷的？这地能种庄稼？白瞎了种子！城里娃，细皮嫩肉的，干不了这活趁早滚蛋！”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几个知青脸上。李爱华和刘建军羞愧地低下头。王红梅和张国庆也满脸通红，动作更加慌乱。
老杨头走到林婉翻的地前。虽然她也落后很多，动作也慢，但翻过的土层明显比其他人要深一些，土块也相对碎一些。老杨头用脚踢了踢翻起的土块，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轻蔑依旧明显。
林婉低着头，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又涩又疼。她没有理会老杨头的嘲讽，也没有去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她只是机械地、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将铁锹踩进冰冷的冻土里。活下去，首先要熬过这第一天的下马威。
就在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让她动作一滞。她低头，看到一片被磨破的水泡渗出了血水，粘在了锹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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