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流涌动与无声的援手（下）
最显眼的，是那台白天在接待室“丢过脸”的苏制示波器，还有一台正在发出轻微嗡鸣的高频信号发生器。
示波器的屏幕上，本该稳定的正弦波形此刻却扭曲变形，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振铃”（振荡），幅度也忽大忽小，伴随着信号发生器内部传出的、因负载不匹配而产生的轻微啸叫——高频功率放大器的稳定性问题，依旧顽固地困扰着他。
他刚刚尝试了一种新的偏置电路，结果更糟了。
一枚昂贵的国产大功率高频三极管在散热片没有安装到位的情况下，因为瞬间的热失控，顶部封装的环氧树脂己经鼓起、发黑、甚至裂开了一道小缝，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实验台上散落着几枚烧毁的、针脚发黑的同型号管子尸体，像无声的控诉。
失败的沮丧、资料的匮乏、孤立无援的困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拳砸在冰冷的铁皮工作台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顺着鬓角滑下，在下巴处汇成汗珠滴落。
他疲惫地靠在工作台上，闭上眼睛，任由那令人心烦的啸叫和失败的阴影啃噬着自己。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沉重的、布满铁锈的大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刺耳的“吱呀——”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被门外的黑暗衬托着，出现在门口。
是林晓声。
她似乎刚从某个深夜任务中归来，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资料和笔记本。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偏僻角落的仓库此时还有人，更没料到会是陆明远，而且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景象。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都愣住了。
陆明远猛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暴露了自己最疲惫、最挫败的一面。
他看到了林晓声眼中瞬间掠过的惊讶，以及她目光扫过实验台上那堆烧毁的管子、焦黑的元件、扭曲的波形时，那份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林晓声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陆明远。
她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沾着油污和汗水的脸、还有那一片狼藉的实验台，白天他沉稳应对彼得罗夫的形象和此刻的颓然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句“在黑暗里摸索，连方向都找不到”的低语，此刻有了无比具象的画面。
“陆工？这么晚还在……”林晓声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深夜的沙哑。
陆明远迅速站首身体，试图抹去脸上的疲惫，强作镇定：“嗯，有点东西……没弄完。” 他的声音干涩，掩饰不住那份挫败感。
林晓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轻声说了句：“辛苦了。” 她抱着资料，侧身准备走向仓库深处通往家属区的那个小侧门。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融入侧门后更浓的黑暗时，脚步却顿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那摞资料，最上面是一本极其厚重的、封面磨损严重、七零之界碑之盾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七零之界碑之盾最新章节随便看！页角卷曲的俄文期刊合订本。
她犹豫了几秒钟，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内心的挣扎。
最终，她转过身，走回几步，在离陆明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那本厚重的期刊轻轻放在旁边一张落满灰尘、堆放着废弃零件的旧木桌上。
“这本……”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信号发生器的嗡鸣盖过，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不确定，“……是司里资料室清理出来的过期技术刊物，准备当废纸处理的。我……随手翻了翻，里面好像有几篇……是关于老式发射管热管理和非线性失真的……综述文章。很老的资料了，不知道……对你有没有一点点……参考价值。”
她说完，没有看陆明远的反应，便迅速转身，快步走进了侧门后的黑暗里，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通往家属楼的走廊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仓库里只剩下陆明远一人，以及那台依旧在发出恼人噪音的信号发生器。
他怔怔地看着那本被随意放在灰尘和废零件堆里的厚重期刊。
封面是冰冷的硬纸板，沾满了岁月的痕迹。
昏黄的灯光下，它像一个被遗弃的、无用的旧物。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走过去。他吹去封面上的浮尘，露出了模糊的俄文刊名和出版年份——1960年。
太老了。
他带着一丝自嘲和近乎绝望的麻木，随手翻开那泛黄发脆、散发着陈旧纸张气味的书页。
目光机械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早己过时的技术论述和图表。
突然，他翻页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一篇论文的标题和摘要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的目光：《利用辅助栅极动态偏置补偿束射西极管（如ГУ-50）热漂移效应的实验研究》。
束射西极管？
ГУ-50？
这都是早就被淘汰的、用于老式无线电发射机的古董级器件！
但论文摘要里提到的思路——“利用辅助栅极注入动态变化的补偿电流，实时抵消阴极发射能力随温度变化带来的工作点漂移”——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那个关于高频功率放大器热稳定性问题的死结！
虽然器件落后，方法原始，但这个“动态补偿”的核心概念，指向了一个他从未尝试过的、完全不同的解决路径！
他之前所有的思路都集中在改善散热、选用更好的管子、优化静态偏置上，却从未想过用动态的、主动的电路手段去实时跟踪和抵消温漂带来的影响！
陆明远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他一把抓过期刊，如饥似渴地扑到那篇论文前，借着昏黄的灯光，贪婪地阅读着每一个字、每一幅图、每一个公式。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失败，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这本被时代淘汰的旧书，这个深夜不期而遇的援手，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他困顿绝望的研究中，激起了第一圈真正充满希望的涟漪。
希望的微光，在这破败仓库的角落，悄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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