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霉味混着林晓雯身上的奶粉香，在李根鼻腔里酿成一种复杂的气息。那霉味像是从墙壁的缝隙里渗出来的，带着经年累月的潮湿，而奶粉香则是淡淡的，带着一丝甜意，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勾勒出一种生活的质感。他站在原地，看着林晓雯把帆布包扔在暖气片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外套脱下来搭在床沿，动作自然得像在深圳的出租屋，仿佛这几天的疏离和矛盾从未存在过。
李根的目光落在帆布包上，那是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帆布包，边角有些磨损，他认得，那是林晓雯从深圳带回来的，里面装着她给孩子买的小玩具和一些换洗的衣物。暖气片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帆布包放上去，扬起一小团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中缓缓飘散。
“这床够宽吧？” 林晓雯掀开被子躺上去，往墙边挪了挪，留出大半张床位。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房间里的宁静。她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的光瞬间映在脸上，照亮了她略显疲惫的脸庞，是某平台的短视频界面，里面传来夸张的笑声，尖锐地刺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却也让这沉寂的空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李根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裂纹。那木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油漆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纹理，椅面上的裂纹纵横交错，像是一张细密的网。他能感觉到椅子传来的微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晨光从窗帘缝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金色的丝带，把他和床分成两个世界，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彼此。
昨晚视频里林晓雯红肿的眼睛，那些扎心的话语，他在公园长椅上的焦灼等待，此刻都像被按了暂停键，悬浮在空气里。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那些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他记得视频里林晓雯的眼泪是如何一颗颗滚落，记得她说 “哪怕找个人包养我” 时的决绝，也记得自己在公园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短视频的配乐换了一首又一首，有欢快的舞曲，有悲伤的情歌，还有搞笑的段子配音。林晓雯偶尔发出两声轻笑，那笑声很轻，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深潭，却只激起微小的涟漪，很快就消失在房间的寂静里。李根的目光越过光带，落在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踝上，那里还留着去年夏天被电动车链条蹭到的疤痕，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粉，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小花。他想起当时林晓雯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强忍着说没事，他背着她去社区医院包扎，一路上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那种依赖的感觉，此刻想来还清晰如昨。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短视频的声音，就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李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沉稳而有力，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不知道林晓雯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她的平静让他有些不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知道下一秒会迎来什么。
“干嘛离我那么远？” 林晓雯突然暂停视频，侧过身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笑意，那笑意浅浅的，像水面上的涟漪，“过来啊。” 她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种熟悉的亲昵，让李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李根的肩膀动了动，像生锈的零件，发出僵硬的 “咯吱” 声。他站起身时，木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他掀开被子的动作僵硬得像第一次拆保温箱，手指有些颤抖，生怕惊扰了什么。躺到床上时，后背绷得笔首，与林晓雯之间隔着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除了奶粉香，还有一丝淡淡的洗衣液味，是他在深圳常买的那种薰衣草味，熟悉而安心。
“那么多天没见，” 林晓雯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李根的心，“不抱抱我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屏幕光的映照下，像藏着两颗小星星。
李根的手臂像是被线牵着，缓缓抬起来，环住她的腰。她的棉袄里面穿着件旧毛衣，布料磨得发薄，能摸到脊椎的弧度，硌得他有些心疼。就在手掌触到她后背的瞬间，某种紧绷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突然断裂，像是一首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出口。
“呜……” 李根的哭声像被掐住的猫，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压抑己久的委屈。他猛地收紧手臂，把脸埋进林晓雯的颈窝，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毛衣，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那些积攒了几天的恐慌、委屈、思念，此刻都变成滚烫的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仿佛要把这几天的煎熬都倾泻殆尽。
林晓雯的身体僵了僵，手里的手机 “啪” 地掉在枕头上，屏幕暗了下去。她慌乱地抬起手，笨拙地拍着李根的背，像哄怀里受惊的孩子：“你怎么了？别哭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措，显然没料到李根会突然情绪崩溃。
李根的哭声越来越大，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亲人的怀里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情绪。他能感觉到林晓雯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那力度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把这些天的害怕都哭了出来，害怕失去她，害怕他们之间的一切就这样结束。
“为什么……” 李根的声音含糊不清，牙齿咬着她的毛衣，布料的纤维硌着牙齿，“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我错了，我错了……” 林晓雯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李根的头发上，冰凉冰凉的。她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轻轻梳理着，“这几天事太多，我弟结婚的礼金还没凑齐，我妈天天唉声叹气，我看着心里难受。孩子又感冒了，整夜整夜地哭，我抱着他在屋里来回走，累得快散架了。昨天来那个……”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赧，“肚子特别疼，情绪一上来就失控了。”
李根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压抑的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他想起林晓雯视频里红肿的眼睛，想起她说 “哪怕找个人包养我” 时的决绝，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反复碾过，一阵阵地疼。他能想象出她这几天的煎熬，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情，该有多无助。
“你看，” 林晓雯突然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还疼呢。每次来这个都疼得要命，昨天跟你打电话时，正蜷在炕上冒冷汗，浑身都没力气。” 她的体温透过毛衣传过来，带着真实的温度，那温度让李根的心安定了不少。
李根的手指动了动，摸到她棉袄口袋里的硬纸壳 —— 是盒布洛芬，包装被揉得皱巴巴的，边角都卷了起来。他能想象出她疼得厉害时，匆忙从抽屉里翻出药盒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他记得在深圳时，林晓雯来例假，他会给她煮红糖姜茶，用热水袋给她捂肚子，看着她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心里就暖暖的。
“我东西都还在深圳呢，” 林晓雯把脸贴在他额头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温柔，“你的红围巾还在我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最上面的格子里。孩子的书包你买的那个，蓝色的，上面有个小熊图案，我都收好了，就等回去给孩子用。怎么会不回去呢？” 她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李根的心田，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
李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晨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角的细纹里还藏着泪痕，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鼻翼两侧的雀斑比在深圳时明显，像撒了把细沙，却也让她的脸庞更显真实。这张真实的、带着疲惫的脸，比视频里的影像更让他安心，他能看到她眼底的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那你说……” 李根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说不想见我……” 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我是怕你来了，看到我这副样子失望。” 林晓雯擦掉他脸颊的泪，指尖带着点凉，轻轻划过他的皮肤，“你在深圳看到的我，是能跟你一起跑单、一起赚钱的林晓雯，虽然累，但眼里有光。可在这里，我只是个被家里事困住的麻烦精，灰头土脸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根把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里淡淡的洗发水味，还是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她的头发里缠着根线头，是孩子毛衣上的那种浅灰色，他小心翼翼地把线头摘下来，捏在手里。“我不怕麻烦，”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坚定，“你的麻烦，我愿意一起扛。在深圳的时候，我们一起面对过那么多困难，不是都挺过来了吗？这次也一样。”
林晓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礼金的事我想办法，”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也多了一丝坚定，“我妈说可以先跟亲戚借点，等我回深圳跑几个月单就能还上。孩子的奶粉我也换了便宜点的，医生说慢慢调理就好，只要我多赚点钱，就能给孩子买好点的奶粉和营养品。”
李根摸到枕头下的钱包，那是一个黑色的皮质钱包，边缘己经有些磨损，是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他把里面的银行卡抽出来塞进她手里，卡片很薄，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这里面有一万二，” 他按住她要推开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先把礼金补上，剩下的给孩子买营养品，别委屈了孩子。”
“不行，这是你……” 林晓雯想把银行卡推回去，她知道这笔钱对李根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他起早贪黑跑单攒下来的，每一分都浸透着汗水。
“是我们的。” 李根打断她，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吻很轻，却带着满满的珍视，“我们不是要一起过日子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分那么清楚。”
林晓雯的哭声又响起来，这次却带着释然的意味，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像只找到巢穴的鸟，安心地依偎着。短视频还在枕头上播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声变成了舒缓的音乐，悠扬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
阳光渐渐爬满床沿，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两人交握的手上。那阳光带着清晨的纯净，把两人的手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李根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王磊发来的：“啥时候回来？站点的锦旗给你留着呢，就等你回来领了。” 他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却没回信息，他现在只想沉浸在这一刻的温暖里。
他能感觉到林晓雯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的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慢慢放松地靠在他怀里。他想起他们在深圳一起经历的日子，那些在雨里奔跑的夜晚，那些在快炒店狼吞虎咽的瞬间，那些在出租屋里相互取暖的时刻，一幕幕都清晰如昨。那些日子虽然辛苦，却充满了希望和力量，因为他们知道，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窗外的操场上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而响亮，像一串风铃在耳边摇曳。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感染着房间里的人。房间里的霉味似乎淡了些，被阳光的味道和两人身上的气息取代，只剩下未凉的余温和彼此的呼吸，在晨光里轻轻缠绕，像一首无声的歌，诉说着生活的美好和坚韧。
李根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心跳，心里一片安宁。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很多困难和挑战，林晓雯家里的事，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都需要一步步去面对和解决。但他不怕，只要他们能像现在这样，紧紧地依靠着彼此，心连着心，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晓雯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手，把掉在枕头上的手机拿起来，关掉了视频，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鸟鸣声。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重新抱住林晓雯，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等你弟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深圳。” 李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回去之后，我们好好跑单，争取早点攒够钱，把你的事情处理好，然后我们就结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林晓雯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下巴在他胸口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嗯，”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充满了期待，“到时候我们还要在深圳买个小房子，不用太大，能容下我们三个人就好，阳台上种点花，像张记快炒店门口的那些一样，开得热热闹闹的。”
“好，” 李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还要给孩子买个大一点的书桌，让他能安安心心地写作业，再给他报个兴趣班，看看他喜欢什么，画画或者弹琴都行。”
“嗯，” 林晓雯又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意，“还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她睡着了。
李根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在做一个甜蜜的梦。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阳光继续在房间里移动，把一切都染上温暖的颜色。李根知道，只要他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们都能携手走过，因为这份未凉的余温，会一首温暖着他们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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