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白,带着清晨特有的凉薄。城中村窄巷的地面还残留着湿痕,空气里飘着垃圾箱淡淡的酸味和谁家飘来的隔夜油炸气息。凌默打着哈欠推开门,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旧卫衣像层软壳。门一开,那股熟悉的“事故现场”味儿就缠了上来——凝固黑油滩散发着机油混着冷冻剂的冷硬气息,还带着点塑料烧糊后的余味。挺好,至少冰箱本人正嗡嗡嗡地哼着小调,精神头十足,比准备挤公交的凌默强多了。
他瞥了眼厨房角落那块硬邦邦、颜色深沉的油壳子,踩上去除了硌脚没别的毛病。象征性朝冰箱方向抬了下下巴,权当致意“兄弟辛苦”,然后利索地把脚塞进那双鞋带常年散架的帆布鞋里,单肩挎上旧包,动作一气呵成。新的一天,目标是苟到下班。
巷口早点的热闹像开了锅。油条在油锅里翻滚出滋啦的金色浪花,蒸笼掀开,白汽裹着肉香嚣张地扑向路人。凌默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片“碳水陷阱”,心如止水——穷是一种境界,公交才是主战场。
挤上公交车,凌默熟练地把自己折叠进人缝。周围是汗味、煎饼味和金属座椅冰凉感交织的“都市特调”。车窗外高楼玻璃映着灰蒙蒙的天和他那张熬夜过度、目光涣散的“标准社畜脸”。他靠着冰凉的车厢壁,脑子里琢磨着中午食堂的土豆炖牛肉里能不能翻到一块货真价实的肉。
推开研发部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子“科技民工日常”的气息扑面而来:电脑主机散发的微焦味儿,焊锡膏的松焦香,还有地板蜡混着灰尘的味道。
“小凌,早啊!”隔壁工位的王哥嘬着他那个万年不变的深棕色保温杯,杯口飘出的雾气带着可疑的咖喱黄,“看你这样,昨晚又修仙了?”王哥眼神在凌默的青眼圈上溜了一圈,嘿嘿笑着。
“嗯。”凌默闷闷地应了声,像台刚启动的老机器,“早。”他一边往自己座位蹭,一边习惯性扫了眼隔壁——咦?那个空了半个月的位置……有主了!
新来的实习生唐棠坐得笔首,后背绷得像插了根钢筋。那副啤酒瓶底似的黑框眼镜正危险地向下滑,镜框边缘几乎压住鼻尖,厚镜片后的目光死死钉在摊开的电路图上。她手边放着一个扎眼的保温杯——枯草般的土黄色,粗粝的草绳编织让它像个小型原始容器,杯口安详地不见一丝热气。更扎眼的是桌角那盆绿萝,原本只是蔫头耷脑,此刻叶片上却多了几道新鲜的折痕,像是被谁粗暴地捏过又掰开,叶子边缘微微泛起锈红。
凌默慢吞吞蹭到自己座位,放下包。拉开椅子时,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轻微刺耳的噪音。这动静似乎惊动了隔壁。唐棠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厚镜片下的视线飞快地朝这边扫了一眼,又瞬间移回图纸,握笔的指关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一个上午过得像缓缓流动的糖浆。键盘噼啪,示波器偶尔嗡鸣。唐棠那边始终安静,键盘敲得又轻又细,像小猫挠门,翻图纸也小心翼翼。偶尔能听到她极其轻微、几乎无声的清嗓子,低得像耳语。
下午三西点,办公室时间仿佛凝固。凌默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电路线条,眼前开始发飘,眼皮重得像挂了秤砣。正当他神游天外,琢磨着下班是先泡面还是啃苹果时,隔壁忽然上演了一幕默剧——
只见唐棠身体极其轻微地绷了一下。接着,她搭在鼠标上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了起来,乱洒青荷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悬停在半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异常清晰、苍白,甚至微微颤抖着。那只手就那么僵停在空气中,像被无形的绳子吊住手腕,微微颤动。
几秒钟的绝对静止。厚眼镜片后的视线依旧凝在图纸某一点,呼吸微不可查地屏住,整个人成了一尊绷紧的石雕。那只悬停的手定格着,仿佛在对空气进行某种无声的校准。
凌默眼角余光瞥见,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差点以为是眼花。这……是在干嘛?对着空气练瑜伽?思考人生瓶颈?还是某种新式手指康复操?
就在他以为那手得举到地老天荒时,僵持被打破。那只悬停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滞涩感,开始以微小幅度画圈?或者像是在描绘某个看不见的微小波形?指尖颤抖,动作僵硬机械,配合着紧咬的下唇和镜片后凝重的眼神,场面说不出的古怪。
这种奇妙的“手部默剧”持续了大概十秒?然后像卡住的齿轮突然通了电,那只手“嗖”地落回桌面,仿佛从未抬起。同时,一声极轻、仿佛憋了半天的叹息从她鼻腔飘出。唐棠下意识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动作恢复了一丝灵活。
凌默默默收回偷偷观察的余光,端起凉水杯猛灌一口。嗯,大概是新人压力太大,有点儿独特的解压方式?或者单纯坐久了手麻?稀奇,但不算事儿。咸鱼的核心修养:只要不影响我摊着,隔壁就算原地表演倒立喝水都与我无关。他甩甩头,重新聚焦在令人安心的电路图上——它们虽然复杂,但至少不会对着空气瞎比划。
下班的点儿一到,办公室瞬间活络。
凌默慢腾腾收拾东西,把图纸塞进包。一扭头,发现唐棠也准备离开。她正费劲儿地把那个草编保温杯塞进深绿色帆布双肩包。那包鼓鼓囊囊,拉链拉得严实。桌面上倒是清清爽爽。
两人前后脚走到电梯口,没交流。电梯下行,只有机械运行的低沉噪音。凌默靠着厢壁放空。唐棠则微微低头,双手捏着背包带,指尖用力,指节泛白。
到了楼底大堂,凌默习惯性加快步子汇入人流。走出旋转门,城市的晚风裹着尘土和尾气吹来。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咦?”。
凌默脚步没停,耳朵尖下意识偏了下头。
只见唐棠站在大堂出口旁,对着一个靠墙摆放、盖子被顶开半拉的硕大圆柱形垃圾桶……愣住了?
不是扔垃圾,是她那个深绿色的大帆布包,像是被卡在了垃圾桶盖子的边缘?包的开口一角似乎被厚重的塑料盖沿死死咬住。她一只手死死拽着背带,身体后倾,另一只手正徒劳地试图掰开那盖子,想把包“拔”出来。可那盖子纹丝不动,加上包本身沉重,她拽得脸色微红,动作带着点笨拙的倔强。
凌默看了一眼,脚下步子一点没慢。
嗯,年轻人,力气不够大。或者包包质量太好,卡得太死?
他面无表情地想:哦,包被卡住了。然后非常自然地、目不斜视地朝着回家的方向大步走去,身影迅速汇入人行道上涌动的人潮,消失不见。
身后那个小小的困境,连同那位新邻居有些狼狈的身影,很快就被他抛在了下班高峰的洪流之外。回家的路上,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张沙发,以及那位“大病初愈”的冰箱兄弟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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