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辉像条被剥了皮的蛇，在腥臭的血泥里蠕动。每一次拖动手臂，全身那密密麻麻的虫洞就像被钢针重新捅了一遍，钻心的痛混着刺骨的冰冷。血还在往外渗，混着泥水，黏糊糊地糊满全身。骨箭贴在胸口，那点微弱的暖意，像吊命的人参汤，只够他喘气，不够他活命。
爬。朝着那点鬼火似的黄光爬。
那光看着不远，可在这烂泥塘里，爬一寸都像翻座山。水草叶子刮在脸上、脖子上刚被血蝇咬出的烂肉上，又痒又痛。他只能把头埋低，用还能动的那半边脸蹭着泥浆往前拱。耳朵里全是自己粗得像破风箱的喘气声，还有血水滴答进泥里的声音。
爬着爬着，空气里的味道变了。那股烂泥塘的腐臭味淡了点，混进一股更冲鼻子的味儿——烟熏火燎的柴火味，还夹着一股…一股炖肉的油腥气？
顾辉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炖肉？这鬼地方还有人炖肉？他喉咙里下意识地滚了滚，干得像砂纸摩擦的食道火烧火燎。可随即，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沼泽的冰水泥浆还冷。他想起了食人部落篝火上挂着的那些…东西。
那点黄光，好像大了点，也更清楚了。不止一个光点，是几个，在远处那片黑乎乎的水草后面晃悠。
有人！
顾辉猛地停下，身体死死贴进冰冷的泥浆里，连呼吸都憋住了。心脏在破麻袋似的胸腔里擂鼓，撞得那些虫洞一抽一抽地疼。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是人？是食人族剩下的杂碎？还是比食人族更邪门的东西？
他不敢动，连眼珠子都不敢转，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灯火。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风里传来的任何一丝动静。
风确实带来了声音。
不是水声，也不是怪物的嘶鸣。
是…说话声！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断断续续地飘过来。语调又快又急，音节古怪地卷着舌头，绝对不是矿上他听过的任何一种黑鬼土话！这腔调，透着一种原始的凶狠，像野兽磨牙的低吼。
食人族！肯定是他们！老巫师死了，战士被抽干了，可部落里还有老弱妇孺！那点黄光，就是他们的营地！那炖肉的味儿…顾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最后一点胆汁吐出来。
跑！必须跑！离那点吃人的灯火越远越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受惊的泥鳅，手脚并用，也顾不上全身撕裂的剧痛，就想往旁边更茂密、更黑暗的水草丛里钻。
就在这时——
嗡！
胸口猛地一颤！不是骨箭震动，是它突然变得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皮肉上！
“呃啊！”顾辉闷哼一声，差点叫出来。那烫意瞬间钻透皮肤，首刺骨髓！一股蛮横、冰冷、带着浓浓血腥味的意志，像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他的神经！
跑？不许跑！
骨箭在命令他！命令他往那吃人的灯火方向爬！
顾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被控制的愤怒交织，让他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他拼命地想扭动身体，想对抗那股冰冷的意志。可他的身体，那具被虫蛀空、只剩一口气的破皮囊，根本不听使唤！胳膊肘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僵硬地抬起，落下，带着他整个身体，继续朝着那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黄光…爬去！
“不…不…” 他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像濒死的野兽。眼泪混着泥浆和血水流下来，视线一片模糊。他能感觉到骨箭上传来的那种冰冷的“饥饿”，它渴望着…渴望着那灯火处聚集的“生命力”！哪怕那是食人魔的生命力！
距离在绝望的爬行中不断缩短。那摇曳的灯火，终于刺破了最后几丛高大水草的遮挡。
顾辉趴在冰冷的泥浆边缘，勉强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一片稍微硬实点的烂泥滩上，歪歪扭扭插着几根烧得噼啪作响的粗木棍。木棍顶端，挑着的不是火把。
是灯笼。
惨白、皱巴、透着暗红色血管纹路的东西…被粗暴地撑开，蒙在某种骨架上。火光从里面透出来，照亮了上面残留的、焦黑的毛发，还有…几个干瘪的形状！那是…人皮！用风干的人皮做成的灯笼！
几个灯笼围着一小片空地。空地上，几个黑影围坐在一起。火光跳跃，照亮了它们的身形——枯瘦、佝偻，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眼睛浑浊得如同死鱼。是食人族的老东西！它们稀疏的白发胡乱扎着，身上挂着肮脏的兽皮和骨头串成的饰品。
它们围着的，是一堆烧得正旺的篝火。篝火上面，架着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陶罐。那股油腻的炖肉味儿，就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浓得化不开，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
一个老得牙齿都掉光、脸上布满黑色刺青的老太婆，正用一根粗木棍，在罐子里使劲搅和着。浑浊粘稠的汤汁翻滚着，一块块煮得发白、形状可疑的“肉”随着木棍起起落落。
突然，木棍搅上来一块东西。那东西在火光下翻了个面。
顾辉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那东西…那东西上面…粘着一簇没拔干净的、卷曲的…头发！旁边，似乎还挂着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暗蓝色的布料碎片！那是…矿工服的料子！
“呕——！”顾辉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一口混着泥浆和血丝的酸水猛地喷了出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炸雷！
篝火旁，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
那几个枯瘦如柴的老食人魔，猛地转过头！几双浑浊死寂、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最毒的蛇，瞬间锁定了水草丛边泥浆里那个蠕动的人影！
空气凝固了。
下一秒，那个搅动着人肉汤的老太婆，咧开了没有牙齿、如同黑洞般的嘴巴，发出了一声短促、尖利、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嘶叫！
“嘶嘎——！”
这一声，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
那几个老东西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它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吼，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敏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干瘪的手爪抓起身边随手放着的、磨得发亮的骨刀和削尖的木矛！
没有喊叫，没有交流。只有赤裸裸的、对新鲜血肉的贪婪！它们像几道贴地疾驰的鬼影，带着浓烈的腥风和死亡的气息，朝着泥浆中动弹不得的顾辉，猛扑过来！
骨箭在顾辉胸口，冰冷地搏动着，如同恶魔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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