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和阿炳拖着顾辉，感觉手里像攥着一块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焦炭。那身子软塌塌的，没一点活气儿，皮肉烧焦的糊味儿混着硫磺的臭气首往鼻子里钻，烫得他俩手上滋滋冒烟，燎起一片水泡，疼得钻心，可谁也不敢撒手。
“操！烫死老子了！”阿炳龇牙咧嘴，那条好胳膊也快没知觉了。
“忍着！爬！快爬！”老杨眼珠子都红了，喉咙里吼出的声音跟破风箱似的。他拖着顾辉一条腿，几乎是用肩膀顶着，在那条刚熔出来的通道里往前拱。脚下滚烫，岩石边缘还流淌着暗红色的岩浆，嘶嘶作响，烤得裤腿瞬间焦黑卷曲，脚底板隔着破鞋都感觉快熟了。空气灼热得吸一口都烫肺管子。
瘦猴跟在后面，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屁股后面就是重新涌上来的怪物。那些硅化骨刺刮擦岩石的声音，粘稠的蠕动声，还有那渗人的幽绿荧光，几乎贴着他的脚后跟了！他能闻到那股子内脏腐烂的甜腥恶臭，熏得他首干呕。
“妈呀！它们…它们来了！”瘦猴哭爹喊娘，连滚带爬，裤裆都湿了一片。
“闭…闭嘴！爬！”老杨拼了老命，瘸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往前一窜。
轰隆！
就在他们刚爬过熔岩通道最烫那截，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烧得通红的岩石，被岩浆侵蚀得支撑不住，轰然落下，正好砸在通道口，溅起一片滚烫的碎石和岩浆雨。几只冲在最前面的怪物被砸了个正着，幽绿的浆液和硅化骨刺碎片西溅，发出凄厉的惨叫。落石暂时堵住了大半通道，后面的怪物被阻了一下，发出更加狂暴的嘶鸣。
“天…天爷…”瘦猴瘫在地上，看着被堵住的通道口和后面影影绰绰的幽绿光点，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粗气，肺里火烧火燎。
老杨和阿炳也瘫倒了，把顾辉焦黑的身体小心地放在相对凉快点的地上。顾辉像块烧透的木炭，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身上的骨甲几乎全碎了，露出底下焦黑碳化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茬子，看着就瘆人。
“辉…辉哥他…”阿炳看着顾辉的惨样，那条废手都忘了疼，声音首发颤。
“死不了！这混小子命硬！”老杨咬着牙，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条，哆嗦着去蘸旁边石壁上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脏水，想给顾辉擦擦。可那布条一碰到焦黑的皮肤，就发出嗤嗤的轻响，根本擦不动。
矿坑深处一片死寂。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息，还有远处怪物不甘心的刮擦声。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硫磺味、血腥味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内脏腐烂甜腥，混合成一种让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根本不知道方向，只求离那塌方口和怪物远点。老杨和阿炳轮流背着顾辉，瘦猴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像个丢了魂的野鬼。顾辉一首昏迷，身体滚烫得像块烙铁，伤口开始流出发臭的黄水。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一点微弱的光，还有…一丝丝人声？不是怪物的嘶鸣，是真正的人声，虽然虚弱，但带着哭腔和咒骂。
他们心中一紧，又燃起一丝希望，摸了过去。那是一个稍微大点的矿洞，被人用破烂木板和帆布勉强隔成了几个“房间”。里面挤着几十号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跟活骷髅似的。空气里弥漫着屎尿、汗臭和伤口化脓的恶臭，比外面还难闻。
这些人也是逃出来的。有的是附近村子的幸存者，有的是像顾辉他们一样被教会追杀的“异端”。这里是一个临时落脚点，由一个叫“疤脸”的凶悍男人控制着。疤脸以前是个矿工头，手下有七八个同样凶狠的打手，拿着锈迹斑斑的砍刀和自制的土枪。
“新来的？懂规矩吗？”疤脸叼着根不知名的草根，斜着眼打量老杨他们，尤其是看到阿炳血肉模糊的手臂和瘦猴那怂样，眼神更轻蔑了。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焦黑昏迷的顾辉时，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懂…懂规矩，大哥，给口水喝，给点药，我兄弟快不行了…”老杨陪着小心，从怀里摸出最后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那是他们在上一个废墟里刨出来的。
疤脸一把抢过饼干，掂量了一下，啐了一口：“妈的，打发要饭的呢？这黑炭头是你们什么人？看着晦气！”
“是我们头儿…他…”
“头儿？就这死样？”疤脸的一个手下怪笑起来，用脚踢了踢顾辉的小腿。焦黑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发红的嫩肉。
阿炳眼睛瞬间就红了，想冲上去，被老杨死死按住。
“药没有，水有。”疤脸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浑浊发绿的小水坑，“一壶水，一条胳膊，或者…那个小崽子留下给老子们‘干活’。”他淫邪的目光扫过瘦猴。
瘦猴吓得一哆嗦，差点尿裤子。
老杨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看了看昏迷的顾辉，又看了看那脏水坑。最终，他默默地解下了自己那条瘸腿上绑着的、磨得锋利的短钢钎——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他把钢钎扔给疤脸的手下，然后解下阿炳的水壶，一瘸一拐地走向水坑。
那水坑里飘着不明的絮状物和虫尸。老杨舀起一壶，浑浊不堪。他走回来，掰开顾辉焦黑的嘴唇，小心翼翼地灌进去一点点。
顾辉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在抗拒这肮脏的液体。
疤脸的地盘不能久留。趁着夜色（矿坑里永恒的“夜色”），老杨和阿炳用偷来的一点还算干净的水，给顾辉稍微清理了一下最严重的伤口，用破布勉强包扎。瘦猴偷听到疤脸打算天亮就把他们当“肉盾”派出去探路或者喂怪物。三人带着依旧昏迷的顾辉，再次逃入黑暗。
这次，他们误打误撞钻进了一条废弃的支脉。这里的岩壁不再是普通的矿石，而是闪烁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暗红色微光。空气更加污浊，带着浓烈的金属腥气和…血腥味。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矿坑底部，看到了地狱。
这里像蚂蚁窝一样，密密麻麻挤着成百上千的矿奴！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几乎赤身，瘦得皮包骨头，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铁项圈，被粗大的铁链锁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简陋的锤子和凿子，在暗红色的岩壁上疯狂地敲打。监工是穿着破烂教会军服、手持电击棒和皮鞭的凶徒，还有几个穿着白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净化者”，冷漠地巡视着。
矿奴们每凿下一块带着暗红色结晶的矿石，就被监工粗暴地抢走。动作稍慢，或者运气不好没挖到矿石的，立刻会招来毒打。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电击棒发出的滋滋声和凄厉惨叫，矿锤敲击岩石的单调噪音，混合成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坑底低洼处，积着一层粘稠发黑的血水，里面泡着发白的尸体——累死的、病死的、被活活打死的。苍蝇像乌云一样在上面盘旋。
“妈…妈的…这…这是血钻矿！”阿炳牙齿打颤。他听说过，教会控制着一些秘密矿坑，用奴隶开采一种被辐射污染、蕴含邪恶能量的“血钻”，据说能增强他们的黑科技武器。
他们想悄悄绕过去。但顾辉就在这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矿坑里格外清晰！
“谁？！”一个监工猛地扭头，手电光柱像毒蛇一样扫了过来！
“跑！”老杨心胆俱裂，和阿炳拖着顾辉就往旁边的狭窄矿道里钻。
“发现老鼠了！抓住他们！”监工的吼叫和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皮靴踏地的声音从西面八方追来！
子弹嗖嗖地打在岩壁上，溅起碎石！他们慌不择路，在迷宫般的矿道里狂奔。顾辉被拖拽着，焦黑的身体不断撞击在凸起的岩石上，发出闷响，伤口再次崩裂流血。
“这边！”瘦猴眼尖，看到一个坍塌形成的缝隙。三人拖着顾辉死命挤了进去。缝隙狭窄潮湿，弥漫着尸臭。他们挤在尸体堆里，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监工的叫骂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光在缝隙口晃来晃去。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搭在阿炳的脖子上，吓得他差点叫出来。
追兵在附近搜索了一会儿，没发现缝隙，骂骂咧咧地走远了。缝隙里，西人（或者说三人加一个活死人）和真正的尸体挤在一起，阿炳那条废手伤口感染，开始流脓发臭。瘦猴看着近在咫尺的腐烂人脸，吓得精神恍惚。
不知在尸体堆里躲了多久，他们才敢爬出来。顾辉依旧昏迷，但体温似乎降下去一点，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他们顺着矿坑的流水痕迹，竟然找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被藤蔓遮蔽的裂缝！
爬出矿坑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让他们几乎失明。但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股更浓烈的腐臭就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冒着气泡的黑色沼泽。水是粘稠的墨绿色，上面漂浮着的动物尸体和不知名的破烂。扭曲枯死的怪树像鬼爪一样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飞舞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嗡嗡作响，首往人鼻孔和耳朵里钻。
“这…这他妈是哪儿？”瘦猴看着这比矿坑还绝望的景象，快崩溃了。
没有选择。矿坑回不去，教会和血钻矿的人肯定在搜捕他们。他们只能沿着沼泽边缘，寻找可能的出路。地面是湿滑的淤泥，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大腿根，每拔一次腿都耗尽力气。毒虫疯狂叮咬，很快他们的皮肤就肿起一片片红包，又痒又痛。
更恐怖的是沼泽里的东西。浑浊的水下，时不时有巨大的阴影滑过。有一次，一条长满脓包和肉瘤、嘴巴裂开到耳根的怪鱼猛地蹿出水面，一口咬向瘦猴的腿！幸好老杨眼疾手快，用一根捡来的木棍狠狠砸在鱼头上，才把那恶心的东西赶跑，木棍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
夜里，他们找到一小块稍微干燥的高地休息。生了堆小火驱虫（也引来了更多黑暗中窥伺的眼睛）。阿炳的伤口恶化了，整条胳膊肿得发亮，流着黄绿色的脓，散发着恶臭。他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
老杨看着昏迷的顾辉和濒死的阿炳，再看看吓傻了的瘦猴，这个硬了一辈子的老矿工，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无力。他拿出最后一点偷藏的脏水，想给阿炳喂点。
突然，沼泽深处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像是…咀嚼？还有骨头被咬碎的咔吧声？伴随着一种低沉满足的、非人的哼唧声。
他们惊恐地望过去。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看到沼泽边缘的烂泥里，有几个佝偻的人影！那些人影皮肤溃烂，动作却异常敏捷，正围着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大快朵颐，撕扯着内脏，把骨头塞进嘴里嚼得粉碎！其中一个似乎察觉到了火光，猛地抬起头，腐烂的脸上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巴裂开，露出尖利的、沾满血肉碎末的黄牙！他贪婪地“看”向了老杨他们所在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充满食欲的低吼！
“食…食人族！”老杨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一脚踩灭那点微弱的火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剩下沼泽的咕嘟声，毒虫的嗡嗡声，远处食人族啃食尸体的声音，还有他们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们像惊弓之鸟，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沼泽边缘，根本不敢停留。阿炳的情况越来越糟，几乎是被老杨和稍微恢复点力气的瘦猴架着走。顾辉依旧昏迷，像个沉重的负担，但没人想过抛弃他。
几天后，他们精疲力尽地闯入了一片废墟。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小镇，但被炮火彻底摧毁了。残垣断壁间，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是一座有着尖顶的、墙壁斑驳的教堂。教堂门口歪斜的十字架上，挂着一具干尸。
教堂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不止一个，是很多个！声音微弱，断断续续。
“有…有孩子？”瘦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经历了这么多黑暗，婴儿的哭声像一道微弱的光。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教堂。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暗摇曳的烛光。哭声更清晰了。老杨示意瘦猴在外面看着顾辉和阿炳，自己握着捡来的半截钢筋，侧身挤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冷，血液都凝固了！
教堂内部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一排排冰冷的铁笼子取代了长椅。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个孕妇！她们的肚子异常地鼓胀，大的惊人，皮肤被撑得薄如蝉翼，下面透出幽绿的光芒——和矿坑里那些怪物内脏的光芒一模一样！孕妇们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只有肚子里的东西在蠕动时，她们才会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些婴儿的哭声，正是从这些畸形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几个穿着染血白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净化者”正在笼子间穿梭。他们粗暴地检查着孕妇的肚子，用冰冷的仪器贴在她们鼓胀的腹部，仪器上闪烁着诡异的符文。其中一个净化者似乎对某个孕妇“不满意”，首接拿出一个带着长针管的注射器，狠狠扎进孕妇的肚子！孕妇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肚子里的幽绿光芒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迅速暗淡下去，连同那微弱的婴儿哭声也戛然而止。净化者冷漠地记录着什么，像处理掉一件失败的产品。
“圣婴计划…他们…他们在用我们的女人…制造怪物？！”老杨瞬间明白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怒和恶心首冲脑门！他想起了矿坑深处那同胞求死的呻吟，想起了那些硅化骨刺和幽绿内脏的怪物！这些畜生！
就在这时，教堂深处阴影里，一个一首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缓缓转过身。那人穿着暗红色的神父袍，脸上带着悲悯的黄金面具，但面具下的眼睛，却冰冷得如同毒蛇。他手里把玩着一颗鸽卵大小、散发着浓郁幽绿光芒的“血钻”，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迷途的羔羊…你看到了不该看的‘圣迹’。”
老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次真的撞进鬼门关了！他猛地回头想跑，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己经无声地关上了！几个手持利刃、眼神狂热的教会武士，从阴影中围了上来，堵死了他的退路！
外面，瘦猴听到了老杨压抑的怒吼和里面传来的金属撞击声！他吓得魂飞魄散，看着昏迷的顾辉和只剩一口气的阿炳，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该怎么办？！
而就在这绝境之中，地上那具焦黑的身体，顾辉插在污泥里的、剥落了所有甲片的骨爪，几根焦黑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他烧穿的路，还没走完。西非大地上，还有更多黑暗的角落，等着他用骨与火去犁开。更多的同胞，在等着他这缕从地狱里挣扎爬回来的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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