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李家屋里就点起了油灯。桌上供祖宗似的供着那两棵洗刷干净、用红布头小心包着的“大萝卜”。空气里那股子人参特有的清苦香气，混着李父劣质烟袋锅子的呛人味儿，搅得人心头发慌。
“都…都机灵点！”李父嗓子眼发紧，声音都劈叉了，手指头哆嗦着指着那红布包，“建军！揣怀里！捂严实了！建国，你跟着，护着点！老三…” 他看了眼缩在墙角、抱着个冷窝头啃得慢条斯理的李明，顿了顿，“…你也跟着，长长眼！” 主要怕这傻儿子在家说漏嘴。
李建军激动得脸膛发红，把那红布包当成金疙瘩，小心翼翼地贴着肉揣进棉袄最里层，鼓鼓囊囊一块。他挺起胸膛，仿佛要去打一场硬仗：“爹！放心！交给我！”
李建国也憨厚地点点头，抄起根结实的扁担。
李明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渣，拍拍手上的灰，慢吞吞站起来：“…哦…”
爷仨顶着料峭的晨风，深一脚浅一脚往县城赶。李建军一路走得雄赳赳气昂昂，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看谁都像贼。李建国闷头扛扁担，像座移动的塔。李明则缩着脖子，双手插袖筒，一步三晃，活像被强行拖出来遛弯的懒猫。
到了县城边儿上，天刚蒙蒙亮。李建军熟门熟路，带着两人七拐八绕，钻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巷子尽头，有扇不起眼的破木门。李建军上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神精明的脸。是黑市的老大，人称“疤瘌刘”，脸上有道吓人的刀疤。
“刘哥！”李建军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声音压得极低，“有点…硬货…想请您掌掌眼…”
疤瘌刘叼着烟卷，斜眼打量了一下这父子仨。一个老实巴交的壮汉，一个蔫了吧唧的瘦高个，还有个看着就精明的。他喷了口烟，侧身让开：“进来吧，麻利点！”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子陈年烟草和潮湿发霉的混合味儿。疤瘌刘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眼皮都没抬：“啥硬货？掏出来瞅瞅。”
李建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抖着从怀里掏出那红布包，一层层揭开。当那两棵根须虬结、黄褐油亮、散发着浓郁清香的百年老参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时，疤瘌刘叼着的烟卷“啪嗒”掉在了桌上。
“卧槽！”疤瘌刘猛地站起身，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两棵参！他在这黑市混了半辈子，啥玩意儿没见过？可这品相！这年份！这灵气！绝对是压箱底的宝贝！有价无市的那种！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装作漫不经心地伸手想去拿：“啧，看着…还凑合吧？哪弄来的？”
李父一首紧张地盯着，见状赶紧一把按住红布，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疤瘌刘，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抖得不成样子：“刘…刘老大…您…您开个价！这…这可是俺家…祖传的…宝贝！” 他伸出两根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头，在李建军疯狂的眼神示意下，哆嗦着，比划了个“二”。
李父心里打鼓：两根手指头…是说两百？还是…两千？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值多少，五百是往少了猜，可万一人家只给两百…那也认了！总比烂手里强！
疤瘌刘看着那两根哆嗦的手指头，心里“咯噔”一下！
两根手指头？
两千？
这老农胃口不小啊！两根就想卖两千？！
可…这参…值！绝对值！拿到省城，一根就能翻几倍！转手到南边或者港城…那更是天价！
他眼珠一转，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的假笑，一拍大腿：“行！老哥爽快人！两根是吧？两千就两千！成交！” 他生怕对方反悔，语速极快，“不过…这钱不是小数，得容我凑凑！这样，我先给你这个数当定金！” 他飞快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旧布包，数也没数，抓出一大沓花花绿绿的票子，估摸着得有西五百，塞到李父手里。
李父：“……”
李建军：“……”
李建国：“……”
父子仨全傻了！
李父那两根哆嗦的手指头还僵在半空，脑子嗡嗡作响。
两…两千？
他刚才比划二…意思是…是两百啊！他怕要多了人家不给！
这…这疤瘌刘…咋就…就答应两千了？！还两根？！
李建军更是感觉一股热血首冲天灵盖！脑袋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两千！两千块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爹那两根手指头…是金手指吧？！
李父捧着那沓沉甸甸、还带着油墨味儿的票子，手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让他彻底懵了。
只有缩在墙角的李明，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扫了一眼那两棵被疤瘌刘小心翼翼捧在手里、仿佛怕化了的老参，心里嫌弃地吐槽：
“嘁…没见过世面…”
“俩破萝卜…”
“放京城大药堂，一根没六千下不来…”
“亏大发了…”
他打了个哈欠，觉得这屋子味儿太难闻，想早点出去晒太阳。
疤瘌刘看着李家父子那副被巨额财富砸晕的傻样，心里乐开了花：赚翻了！赚大发了！他赶紧趁热打铁，又写了个简陋的字据，摁了手印，约定剩下的钱三天内付清，然后恭恭敬敬（表面）地把这三位“财神爷”送出了门。
走出那扇破木门，外面刺眼的阳光照下来。李父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被李建国一把扶住。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厚厚一沓票子，又看看怀里那张写着“欠条”的破纸，再想想家里桌上那两棵“萝卜”换来的两千块巨款…
“爹！爹！咱发财了！真发财了！”李建军激动得语无伦次，用力摇晃着李父的胳膊。
李父猛地回过神，一把攥紧手里的钱，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力量：“快！回家！这事儿…烂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李明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着老爹和二哥那副没见过钱的激动样，还有大哥那憨厚的震惊脸，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琢磨着让父亲和哥哥先走， 自己要回去找疤瘌刘。待会儿路过供销社，还能“捡”两个肉包子给媳妇带回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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