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坟场的硝烟尚未散尽,焦土之上,裁云古剑的悲鸣如同泣血的孤鸿。康峰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与黑暗中沉浮,断岳峰顶那刺骨的罡风、林啸祖师以残躯刻壁的决绝画面,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魂。那份在绝境中引风淬骨的痛苦与不屈,跨越数千年时空,化为一股冰冷的激流,注入他濒临枯竭的命元。
“剑骨…未断…” 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意念,如同寒夜中复燃的星火,在康峰黑暗的识海深处挣扎着亮起。
——
【意识溯流,断岳峰顶。】
时间倒流回星陨历前三千六百余年的那个酷烈寒冬。断岳峰顶的罡风,比康峰记忆中幻象所呈现的,更加暴戾,更加…真实得令人绝望。
林啸倚在开凿出的浅陋石,身上裹着几张勉强遮体、带着浓重腥臊味的铁嘴秃鹫皮。他身形消瘦,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着两簇幽火。石穴内,蜷缩着三个身影:一个断了右臂、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一个脸上带着可怖爪痕、眼神却异常凶狠的少年,还有一个瘦骨嶙峋、裹在最小秃鹫皮里、不住咳嗽的小女孩。
这就是万剑玄宗的全部“家当”。
“咳…咳咳…” 小女孩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点点血沫,溅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阿囡!” 断臂汉子挣扎着想过去,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无能为力。他叫石勇,本是山下一个猎户,因反抗强征被追杀至此,攀峰时遭罡风卷走右臂,是林啸拼死将他拖进石穴。
“师父…药…还有吗?” 脸上带疤的少年李沧,声音嘶哑地问。他盯着小女孩,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他是被仇家灭门后,一路逃亡至此的孤儿,脸上的疤是攀峰时被风刃留下的。
林啸沉默地摇头。所谓的“药”,不过是几株在风口边缘侥幸存活、蕴含微弱生机的“风息草”,早己耗尽。他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边缘锋利的黑色碎石片——风纹铁矿石的碎渣。他将石片递给李沧。
“嚼碎…喂她…含在舌下…能…能引一丝锐气…护住心脉…” 林啸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这是他摸索出的土法,引一丝罡风中的锐金之气入体,极其危险,但或许能吊住一口气。
李沧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石片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坚硬的石屑混着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撕裂感的锐气瞬间涌入咽喉!他强忍着剧痛和呕吐感,俯身掰开阿囡的嘴,将混着血沫和石屑的浆液小心渡了过去。
阿囡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咳嗽奇迹般地暂时止住了,小脸泛起一层不正常的青灰色,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
石勇看着这近乎野蛮的“救治”,虎目含泪,却只能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岩壁上。
寒风裹挟着冰粒,如同鞭子般抽打着石,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生存,在这里不是诗意的修行,而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的血肉挣扎。
黎明将至,是一天中风势相对“稳定”的短暂时刻——虽然这“稳定”依旧足以将普通人瞬间撕成碎片。林啸拄着那柄残剑,如同一个年事己高的老者,一步步挪向峰顶一处凹陷的“风眼”区域。李沧紧随其后,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
“看…风…的脉络…” 林啸指着前方。那里,狂暴的罡风并非完全无序,而是在一种奇异的力场牵引下,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盘旋的白色气旋,如同无数条透明的毒蛇在狂舞。
“引气…如…引蛇…” 林啸缓缓脱去身上破旧的秃鹫皮,露出布满新旧伤痕、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皮肤的枯瘦身躯。他深吸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然后以一种极其别扭、却暗合某种韵律的姿势站定,缓缓运转起初步的心法。
嗤嗤嗤——!
几乎在他站定的瞬间,数道无形的风刃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狠狠切割在他的皮肤上!鲜血瞬间涌出,又在极寒中冻结成红色的冰棱。林啸的身体剧烈颤抖,肌肉虬结,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没有后退半步。
李沧看得目眦欲裂,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他学着林啸的样子,猛地扯掉破烂的上衣,露出同样布满细小伤疤的精瘦身躯,站到师父稍后的位置,也摆出了那个姿势。
轰——!
当第一缕精纯的罡风锐气被心法引导着,如同烧红的钢针般刺入他手臂的经脉时,李沧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钝刀从内部活生生地刮过!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守…守住灵台!引…向下…沉入骨!” 林啸嘶哑的吼声如同惊雷,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炸响。
李沧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死死守住心头一点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唯一的浮木,拼命按照师父传授的粗糙路线,引导着那狂暴的锐气,从手臂的经脉,一点点、一寸寸地向着骨骼深处“钻”去!
这过程,比千刀万剐更甚!锐气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犁过一遍,血肉在毁灭与微弱的新生边缘反复拉锯。他浑身浴血,皮肤下鼓起一道道诡异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气旋,那是锐气在体内肆虐的轨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撕裂的痛楚。
石,石勇抱着气息微弱的阿囡,看着风眼中那两个在血雾和风刃中如同受刑般的身影,这个断臂的汉子,第一次流下了滚烫的泪水。这哪里是修仙?分明是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当风势再次变得狂暴不可控时,林啸和李沧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在地,被石勇艰难地拖回石穴。两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气息微弱,如同破败的麻袋。但李沧在昏迷前,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骨骼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凉意,像是一根埋进骨髓里的冰针。这,便是最初的“剑骨”雏形,以血肉为代价,以痛苦为薪柴,淬炼出的第一缕微光。
三个月后。
断岳峰下,一片由无数嶙峋黑岩堆积而成的险恶区域——乱石滩。这里是岩甲蜥的巢穴。这种妖兽皮糙肉厚,爪牙锋利,能在岩石间如履平地,是弟子们获取肉食和部分有用材料(如坚韧的蜥皮)的主要目标,也是致命的威胁。
李沧伏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风蚀孔洞的黑岩后。他脸上的疤痕在紧张中微微抽动,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线条比数月前明显凝实了许多,隐隐透着一股内敛的锐气。他手中紧握着一柄用坚硬黑石打磨而成的简陋石剑,剑身粗糙,毫无锋刃,只在尖端磨得略尖——这便是“无锋剑”。
不远处,一头体型堪比小牛犊、覆盖着厚重岩灰色鳞甲的岩甲蜥,正用它粗壮的尾巴扫开碎石,搜寻着地缝里的虫豸。它厚重的眼皮耷拉着,看似慵懒,但偶尔扫过的冰冷竖瞳,却透着捕食者的凶残。
李沧的目标是它后颈下方一小块相对柔软的鳞片缝隙——这是林啸用命换来的经验。
他屏住呼吸,调整着身体的角度,感受着掠过乱石滩的紊乱气流。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借助风势,将速度爆发到极致的时机!
一阵稍强的侧风卷过,吹起沙石。就是现在!
李沧的双腿猛地蹬在岩石上,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没有炫目的剑光,没有呼喝的声势,只有最简洁、最首接、凝聚了全身力量和初步剑骨之力的一记首刺!石剑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借着风势,速度快得几乎化作一道灰影!
噗嗤!
石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岩甲蜥后颈下方那处鳞片缝隙!巨大的冲击力让剑尖瞬间崩碎了一小块,但破碎的石片反而随着力量更深地楔入了进去!
“嘶昂——!” 岩甲蜥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甩!恐怖的巨力传来,李沧感觉手臂像是要被撕裂!他死死握住剑柄,身体被带得离地飞起!
不能松手!松手必死!
李沧眼中闪过野兽般的狠厉,借着被甩飞的力量,腰腹猛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猿猴般攀上了岩甲蜥的后背!粗糙的鳞片摩擦着他赤裸的胸膛,瞬间刮出大片血痕!他左手死死抠住蜥蜴颈部一块凸起的鳞甲边缘,右手握着只剩下半截的石剑,疯狂地朝着那处伤口猛捅!每一次捅刺,都拼尽全力,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他体内尚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剧痛钻心!
岩甲蜥疯狂地翻滚、撞击着周围的岩石,试图将背上的“虫子”甩下来碾碎!碎石飞溅,烟尘弥漫。李沧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他的身体被岩石撞击,被蜥蜴的利爪擦过,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鳞甲。但他眼中只有那个伤口!只有杀死它!杀死它才有肉吃,阿囡才可能活下去!
不知捅了多少下,岩甲蜥的动作终于开始变得迟缓,嘶吼声也带上了浓重的喘息。李沧抓住它一次撞击后短暂的僵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半截石剑狠狠捅进伤口深处,用力一搅!
“噗——!” 腥臭的污血喷涌而出!岩甲蜥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李沧从蜥蜴背上滚落,重重摔在碎石堆里,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浴血,几乎动弹不得。他握着那半截染血的石剑,感受着体内因搏杀而微微发热、似乎在缓慢吸收着某种凶煞之气的剑骨雏形,又看了看不远处石缝中露出的、林啸和石勇紧张观望的脸,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血污和疲惫的笑容。
他活下来了。用最简陋的武器,最原始的搏杀技巧,在死亡的边缘,完成了“无锋演武关”的试炼。这一战没有飘逸的剑仙风姿,只有少年在绝境中迸发的、染血的凶悍与坚韧。这柄无锋的石剑,第一次饱饮了敌人的鲜血。
又是数年光阴在罡风的呼啸中流逝。石穴扩大了一些,多凿出了两个小洞。阿囡在李沧带回的岩甲蜥心头血和林啸土法“治疗”下,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虽然依旧瘦弱,但咳嗽少了,小脸上也有了血色。她成了石穴里唯一能带来些许笑声的存在。石勇用坚韧的蜥皮和秃鹫筋,为林啸做了一副简陋的剑鞘。
林啸的状态却越来越差。早年重伤的暗疾,加上长期引罡风入体淬炼带来的不可逆损伤,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侵蚀着他。但他眼中的火焰却从未熄灭。
这一日,他挣扎着起身,让李沧和石勇搀扶着他,来到最初刻下剑痕的那片岩壁前。罡风依旧凛冽,吹得他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跪下。” 林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沧和石勇依言跪下,阿囡也乖巧地跪在哥哥身边。
林啸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岩壁上那道历经风霜、却依旧清晰、透着决绝意志的剑痕。
“此痕…乃吾宗之始…剑骨之印!”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吾道…引风淬骨…身剑合一…无锋藏锐…于绝境…开生路!”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弟子(阿囡虽小,也被他视为记名弟子),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尔等…当铭记!万剑玄…非求长生逍遥…非图霸业宏图…唯求…以此身…为剑!斩开一切枷锁…护住…心中…那一点…不灭之火!”
“今日…吾林啸…于此断岳绝顶…以剑痕为证…立万剑玄宗!”
“尔等…可愿…承此剑骨…继此薪火?!”
“弟子愿意!” 李沧和石勇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重重叩首。阿囡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奶声奶气却认真地喊着:“阿囡…愿意!”
林啸苍白无一点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温柔的笑意。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最后的气力,伸出食指。指尖并未凝聚灵力,而是引动了体内那千锤百炼、早己与罡风锐气融为一体的剑骨本源之力!
嗤——!
指尖划过坚硬的岩壁,竟发出金铁摩擦之声!一道崭新的、更深、更锐利、带着林啸毕生剑意烙印的剑痕,被他生生刻在了最初那道剑痕的下方!两道剑痕,一旧一新,一深一浅,如同血脉相连的父子,共同诉说着一个在绝境中诞生、以痛苦铸就根基的宗门之始!
刻完最后一笔,林啸的身体晃了晃,眼中那燃烧了数十年的火焰,终于缓缓熄灭。他倒在了冰冷的岩壁前,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详。残剑“锵啷”一声落在他身侧。
“师父——!” 李沧和石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了上去。
罡风依旧在断岳峰顶呼啸,如同亘古不变的悲歌与战鼓。那两道并立的剑痕,在风霜中沉默着,见证着初代宗主的陨落,也见证着万剑玄宗“剑骨”之道的薪火,在第二代弟子染血的双手和悲怆的泪水中,艰难地接续、传承。
【意识回归】
断岳峰顶那刻骨铭心的风啸、少年李沧在乱石滩浴血搏杀的身影、林啸祖师临终刻痕的决绝…一幕幕血与火交织的“铸骨”岁月,如同淬火的冰水,狠狠浇在康峰濒临熄灭的神魂之上!
“嗬…” 现实中,深深插入焦土的裁云古剑,剑身猛地一颤!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破开冻土,艰难地从康峰残破的身躯深处萌发出来!
他紧握剑柄的指骨,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插在剑柄暗格中的那块奇异星图碎片,似乎感应到了这丝源自“剑骨”同源的复苏意志,其上流转的幽蓝微光,悄然亮了一分。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那跨越数千年的传承——剑骨未断,薪火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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