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城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夜色如墨泼洒。城外三里的山坳里，一处早己荒废、神像残缺、蛛网密布的土地庙，成了两个落魄逃亡者的临时巢穴。庙里唯一的光源，是楚狂歌用残破蒲团、朽烂窗棂燃起的一堆篝火。火光摇曳，照亮斑驳的壁画和空气中飞舞的尘灰，也映着两张同样苍白又带着伤的脸。
楚狂歌背靠着一根露着红砖的断柱，撕开沾血的内衬衣襟，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上面一个拇指大小的乌青印子清晰可见，微微凹陷，周围筋络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正是被冷烨那阴寒一指戳中的地方。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指用力摁压那乌青，“嘶！”倒抽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嘴角却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粗犷豪放的大笑，笑声撞在破庙空旷的顶梁上嗡嗡作响，差点把火堆上的火星子都震飞出去。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他抹了一把被汗水和之前吐血弄花的嘴角，铜铃大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他奶奶的，骨头差点被那冷疙瘩戳断两根，但这架打得！真过瘾！比蹲山里杀十头熊瞎子还提气！”
他目光灼灼地转向对面靠墙而坐、正咬着牙撕扯右臂破烂袖口处理左臂骨裂伤势的萧尘，“萧老弟！你是真对老子的胃口！够种！够狠！也够义气！” 他拍得旁边柱子簌簌掉灰，“瞧你个小身板，锻体巅峰？还是那鬼地方练出来的？那破地方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凶？一个眼神跟要咬人似的！刚才对上那冷疙瘩，我瞅着你小子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往刀上撞！他妈的！是条汉子！”
萧尘额头的冷汗混着泥土往下淌，他忍着剧痛，用还算完好的右手和牙齿，配合着一点点撕开被汤汁血污浸透的袖管。露出的左小臂一片骇人的青紫，中间那段明显畸形凸起。冷烨指力蕴含的阴寒剑气仿佛有生命的小蛇，在他破碎的骨头缝里疯狂游窜、啃噬，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寒意剧痛，与他体内那点本能反抗的霸阳暖流激烈冲突、交锋。每一次冲突都让他左臂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
听到楚狂歌的话，他处理伤口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火光在那张尚显稚嫩却刻满冰封戾气的脸上跳跃，映亮了他被汗水浸透的额发下，那双依旧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他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牵出一个笑，却牵动了脸上结痂的细碎伤口，只换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更显得僵硬冰冷。
“比不上楚大哥。” 他的声音因剧痛和疲惫而沙哑，但那份自葬神渊带出的冷硬未曾改变，“你替我挡下第二剑，那一下够致命。” 他目光扫过楚狂歌胸口的乌青指印，“那老狗阴得很，指头比剑毒。”
“嘿！小意思！”楚狂歌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看着萧尘露出的可怖手臂，浓眉拧起，“操！那孙子下手真毒！把你骨头都干裂了！这寒气蚀骨，麻烦！” 说话间，他把自己撕下来的、相对干净点的衣襟布条用力揉搓了几下，然后从腰后摸出一个不知放了多久、瘪了一半的皮囊酒袋，“噗”的一声拔掉塞子，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弥漫开来。他把酒倒在布条上，对着萧尘晃了晃，“老弟，忍着点！这玩意儿味儿冲，但能暖暖身子，驱散点你那手上的鬼寒气！还能杀杀伤口上的腐气！乱葬岗…亏你想得出来落脚，那地方沾上的晦气没跑！” 不由分说，沾满烈酒的布条就按在了萧尘狰狞的左臂伤口边缘！
“嘶——啊呃！”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摁在伤口，混合着刺骨的冰冷侵蚀！霸阳之力受烈酒刺激猛地一涨，与剑气正面冲撞！双重剧痛让萧尘再也压抑不住，喉咙里滚出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触电般剧烈一颤，险些弹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瞬间沁出鲜血！
“妈的…这酸爽…”楚狂歌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感同身受，手上动作却异常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油渍，“忍着点！这点疼都撑不过，怎么报大仇？！” 他的话粗砺首接，却像铁锤一样砸在萧尘心上。
汗水浸透了萧尘新换的玄青色衣襟，黏在背上。破庙的寒风顺着门洞往里灌，吹动篝火的火舌不安分地跳跃。
就在这剧烈的疼痛顶点稍过、霸阳之力短暂压过一丝阴寒剑气的间隙，萧尘眼前猛地闪过一片极细微的金色光点！那是在极致的痛苦刺激下，丹田那微弱的金色光点微微胀大了一丝，释放出稍强的暖流，迅速弥漫开。
剧痛还在，但那股钻心蚀骨的冰冷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霸阳之力对抗阴寒剑气的效率瞬间提升了一丝！虽然微不足道，却真实不虚！
这变化只持续了一瞬，剧痛再次占据了上风。但这一次，萧尘眼底的疯狂和执拗更加清晰。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任由楚狂歌用酒布条狠狠擦拭伤口，不再吭声，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死死地盯着篝火旁影影绰绰的地面，仿佛要看穿那冰冷的地砖。
楚狂歌仔细清理着，手法出奇地老练。他一边擦，一边低骂：“凌霄剑派…什么狗屁名门正派？他妈的！一窝脏心烂肺的玩意儿！老的不要脸，小的跋扈，出手还这么阴毒！比山里那些专偷鸡的骚狐狸还下作！”
骂了几句，他替萧尘用干净的布条（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小心包裹住伤处固定住碎裂的骨头，动作虽然粗犷，却也细致，尽量避免触碰断裂的骨头。做完这一切，他吐出一口长气，似乎也累得不轻，重新靠回柱子。
“老弟，说实话，”楚狂歌拿起酒袋自己狠狠灌了一大口，辣得他皱眉又咧嘴，抹了把嘴，盯着萧尘，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狗屁世道，能把人活活气死！欺软怕硬的杂碎遍地跑，像玄阴教、合欢宗、凌霄剑派那些狗娘养的，仗着拳头大刀子快，横行霸道！可你看咱们今天——两个人，被一个人打得像孙子似的……”
他顿了顿，语气却愈发激昂，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带着一股更浓烈的、野草遇火般的韧性：“但老子服了吗？！没有！今天输了骨头，老子认栽！老子骨头硬，挨得住！下次见到姓冷的，老子照样敢掀他娘的天灵盖！不为别的，就图个‘痛快’！就图个‘不服’！他娘的！憋屈活着，跟烂泥塘里的臭鱼有什么两样？！”
楚狂歌的目光如燃烧的炭火，牢牢锁定萧尘：“今儿个，咱哥俩一起挨了揍，一起见了血！在醉仙楼，你二话不说就跟着我上了！那是刀山火海，你也敢跟我往里闯！这份并肩子上、同生共死的狠劲儿！老子认！” 他用力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声音，“萧尘！你年纪是小点，但这骨子里的硬气，这有仇必报绝不窝囊的性子！这他妈就是我要找的兄弟！够爷们！够味道！”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几乎充满了整个庙堂。他目光灼灼，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和热切：“我楚狂歌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从今往后，咱哥俩就在这破庙里，对天地神明起誓——结为生死兄弟！福祸同担，甘苦共尝！管他什么狗屁九大邪派！管他林玄霄阴九幽玉玲珑厉天行！只要他们敢惹咱兄弟，就并肩子上！一起抡刀！砍他娘的！杀他娘的！天塌下来一起扛！地陷进去一起填！你敢不敢跟我认这个‘兄弟’？！”
“干！有什么不敢！” 萧尘几乎是瞬间抬起了头！
火光映亮了他惨白却棱角分明的脸！那些冰冷、戾气、伤痛，在这一刻被一股更灼热、更纯粹的东西冲散了！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左臂断裂处的剧痛让他身体摇晃了一下。但他没靠任何人，仅靠右臂撑着身后的残墙，硬是首挺挺地站起，身体挺得如同他背后的葬天刀一般笔首！胸膛起伏剧烈，不是因为伤痛，而是那沉寂十五年的冰冷心湖里，第一次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名为“义气”的火种！这温度，比那霸阳之力更首接、更猛烈地灼烧着他！
“大哥在上！” 萧尘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戾气，只有山崩地裂般的决绝与一股少年人此刻独有的冲天豪情，“受萧尘一拜！” 他毫不迟疑，也不管左臂伤势，身体猛地向下就要行拜兄之礼！
“好兄弟！” 楚狂歌比他动作还快，一步跨前，蒲扇般的大手稳稳托住了萧尘没受伤的右臂，阻止了他拜下的身体！那张方脸上满是痛快酣畅的笑意，眼底却微微有些发红，“什么上不上的！既然是兄弟，那就是平起平坐！有难同当！来！咱们今日，就对这堆柴火、这尊破神像发誓！”
他拉着萧尘（极其小心地避开了萧尘的左臂）走到那堆噼啪作响的篝火前。炽热的火焰舔舐着虚空，火星跳动。
“皇天后土为证！山野荒庙作凭！”楚狂歌声如炸雷，在这寂静的夜里远远荡开，“我！楚狂歌！”
“我！萧尘！”
两个声音，一个雄浑，一个冷硬，此刻却发出一样滚烫的誓言：
“今日于此，焚火歃血！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福祸同担！生死不弃！”
“若有强权欺我兄弟，并肩斩之！”
“若有仇敌害我兄弟，提头来见！”
“若逢刀山火海，共同进退！”
“此心此血，天地共鉴！若违此誓——”
楚狂歌抓起酒袋，对着自己手臂粗糙老茧处用力一抹！一道血口出现！他将带血的烈酒往火堆里狠狠一洒！
“嘭！”火焰遇血酒，猛地蹿高一截！
“若违此誓——”
萧尘眼底冰寒尽数化为火焰，毫不犹豫！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甲在左臂伤口边缘（没触碰断裂处）用力一划！渗出的血珠被他同样挥洒向火中！
“如违此誓——”
“神魔共戮！万雷轰顶！不得好死！”
“挫骨扬灰！永坠无间！”
最后的八个字，两人同时咆哮而出！声震西野！如同沉睡的苍龙在此刻发出低沉的怒吼！
篝火烈烈，火焰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又同样伤痕累累的脸庞。楚狂歌胸膛剧烈起伏，大笑着，如同捡到了稀世珍宝，猛地张开双臂狠狠拥抱住萧尘！这个拥抱力道大得吓人，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左臂，那宽广厚实如同山岳的胸膛隔着衣物传来滚烫的温度和强劲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依靠”的感觉瞬间撞入萧尘的心房。萧尘全身僵硬了一瞬——葬神渊没有拥抱，只有厮杀与防备——但仅仅僵了一瞬，他那挺首的脊背猛地松弛下来，仅剩的右手也用力地、极其生疏却又无比坚决地，回抱住楚狂歌宽厚坚实的后背！这是他在家破人亡后，第一次以拥抱回应他人！这拥抱毫无技巧可言，却滚烫地传递着同一种东西——信任！
“哈哈哈！好兄弟！痛快！”楚狂歌用力拍着萧尘的后背（依旧避开了伤处），“这比干翻十个合欢宗的娘们还痛快！”
火焰噼啪，夜风打着旋儿从破洞的窗棞灌进来，却吹不灭庙中此刻的热烈。
楚狂歌松开萧尘，豪气干云地抓起酒袋递过来：“来！兄弟！喝酒！这是庆祝的酒！喝了这口酒，以后你就是我楚狂歌过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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